第三十八章
西子夜一聽見“戈家大小姐”就把斗篷的帽子戴上，腦袋藏在里面，眼神慌亂無助，躲開人群的目光。伯卡羅也不是個多事的人，他們走在人群最邊上，只斷斷續(xù)續(xù)聽見別人的只言片語，但也大概了解到事情真相了。
“游街那個女的就是當初偷走戈長老女兒的罪人?！?p> “聽說是他們家的一個侍女，為了報復戈家才這么做?！?p> “這次戈小姐失蹤跟她也脫不了關系！”
“一看就不是什么好人，狐媚樣子，真身好像是狐族。”
“這種人就該千刀萬剮，吸掉她的魔力值，打回原形。”
“梁沁心！”西子夜失魂落魄一般，丟掉手里的魔樹果實，扒開人群朝著最前面擠進去。
伯卡羅反應過來，先把那好不容易得到的魔樹果實收起來，再跟上少女的步伐。他將她從人群中拖了出來，完全不管女生的掙扎。
“你放開我，那是我媽！”西子夜用盡力氣試圖掙脫伯卡羅的手。兩人的力量懸殊太大，好比小巫見大巫，伯卡羅又鐵了心要把她拖走。
“我們沒時間在這里耗！”
西子夜腳在地上摩擦，胳膊被勒出紅印子，身上有細密的汗冒出來。
情急之下，少女張口咬了伯卡羅的手。那略顯蒼老的粗糙的皮膚，被少女越來越用力，咬出血來了。西子夜原本只是想嚇唬一下伯卡羅，但無濟于事，她只好下了狠命地咬起來。甚至自己都感覺到牙齒咬破皮膚的觸感，苦澀的血液涌進嘴里，鼻腔傳來濃烈血腥味。她一時間有些慌亂了，松開牙齒，嘴角還殘留著血跡。
少女慌亂地看著伯卡羅，眼神四處亂躲。而伯卡羅無動于衷，孔武有力的身軀，像一座大山一樣擋住她前面的護法隊。
西子夜呆在那里，一時間回不過神。不是因為她傷害了人，而是在嘗到血腥味的那一刻，她的心里竟然是渴望的。那種渴望，好比狼見了羊，鯊魚見了魚群。
人群退開，行人站到兩邊街道上，伯卡羅拉著西子夜躲在人群之中。兩隊護法隊森嚴羅列，中間是一個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的女人，穿著一件白色的裙子，上面沾滿了血跡和灰塵，更是骯臟破爛，散發(fā)著惡臭。行人紛紛用手捂住鼻子，扇開這股濃烈的味道。女人的臉上有無數(shù)的鞭痕，因為是魔力造成，一直無法愈合，嘴唇干裂，眼神空洞。胳膊肘和雙膝上被釘上了尸魔釘，這種釘子是專門針對魔力一族的殘酷刑具，可以讓他們行動被鎖定，無法反抗。身形羸弱的女人，被護法惡劣態(tài)度催促，艱難的在道路上行走。
是梁沁心！
西子夜的眼睛落在梁沁心的身上，她怎么變成這個樣子？以前那個一笑百媚生的嬌柔女子，現(xiàn)在好像一具行尸走肉，沒有生氣，沒有靈魂。
“媽！”西子夜在人群最盡頭，撕心裂肺的喊出這一個字。眼里肆虐，胸口好似玻璃炸裂一樣，刺痛每一處。
伯卡羅在她喊出那個字后，立馬用障眼法將她罩住。鬧哄哄的人群，大家都在猜疑。
“剛剛是有人在叫媽對吧？”
“好像是！”
“奇怪了……”
那些人四下尋找，即使西子夜就在他們身變，也毫不知情的樣子。伯卡羅黑著臉，別人也不敢和他搭話。護法隊各自會意，在四下暗暗搜尋起來，一部分人前去通報戈長老。
梁沁心是聽見了那聲呼喊的，她僵硬的扭過頭，看著伯卡羅的位置，眼波抖動，那一望無際的深深的絕望中，升起一點點欣慰和歡樂來。往事一幕幕浮現(xiàn)在眼前，他們還是活在蘇克麗無憂無慮的兩母女，一個快活，一個純粹。
“好好活下去?！绷呵咝馁M力的張了張嘴巴，看上去是對著伯卡羅說的，但其實她知道剛剛那個聲音是誰。
“媽！”西子夜被障眼法保護著，擠出人群，跑到梁沁心身邊，伸出雙臂包住梁沁心。在外人看來并無異常，但梁沁心感覺到了，少女那獨特的肌膚熱度，打從心底傳來陣陣暖流。
“我會救你的！一定會救你出去！”西子夜慌亂無措的看著梁沁心，雙手不知道該放在她身體的哪里，因為處處都有傷痕，好像一不小心就會把她弄痛。
梁沁心閉上眼睛，藏在她心底的玉符催動，與西子夜臉上的黑痣相呼應。他們互相感應都彼此的存在，此時此刻這里就只有她們了。
血魔封印將兩人帶到第二空間，兩個人四目相對，暌違已久，相思甚濃。
此時的梁沁心好似以往無疑，漂亮白凈的臉蛋，精致的妝容，光鮮亮麗的服飾，熟悉的笑容。
西子夜喜極而泣，緊緊抱住梁沁心。
“媽，我以后再也不離開你了?！?p> 梁沁心伸手輕輕撫摸著少女柔軟的黑長發(fā)，將下巴放在她的頭頂，心底里曾經(jīng)多有的不甘心、怨念、憤怒，都在這一刻化為烏有。
“我的時間不多了?！绷呵咝碾p手將西子夜輕輕推開，是她正視自己的眼睛。西子夜褐色的瞳孔外多了一層錢金色的光圈，梁沁心笑著說，“子夜，只希望你不要怪我，是我的自私造成了今天的樣子。”
“你在說什么??？”西子夜看著梁沁心，雖然她刻意回避隱約察覺到的真像，但臉上的笑還是過于僵硬。“我們馬上就離開這里。”
“你身上有個封印，是戈夫人生你的時候留下的。”梁沁心手腕用力，弄得西子夜肩膀有些痛，但她語速加快，眼神堅定，“解開封印的其中一個關鍵在我的身體里，一旦你擁有了魔力，我就能感覺到你的存在?！?p> “我身上的魔力？”西子夜回想起取生命之水的過程，恍然大悟，“難道我真的有魔力？”
“這個魔力不屬于你，它是水性，和你本身相克。如果你不盡快排出魔力，你的身體會被侵蝕。”梁沁心的眉頭緊緊鎖在一起，十分嚴肅的看著西子夜，“子夜，我不能陪你了。但你記住，一定要救戈夫人?！?p> 西子夜雙手緊緊拉住梁沁心的手，她的手還是那么的柔嫩，帶著點微涼的觸感。只是，少女此時內(nèi)心好似洪水傾覆，埋藏了她僅有的一點光亮。
“你不要離開我?！蔽髯右箍拗蟮馈Ｄ请p小鹿眼涌滿淚水，把眼前的一切都擠碎了。她覺得胸口有塊巨大的錘子砸下來，一下一下，每一次都擊中要害。
“子夜，要活得快樂點。”梁沁心笑著，跟以前一樣，那么美，那么透徹。她伸出一只手，輕輕放在少女的臉上，最后一次仔細看著左眼下的那顆黑痣。她又笑了，好像是一種解脫。
梁沁心的身體開始從腳下變成一縷青煙，漸漸消失。
西子夜哭著緊緊抓住她的手，恐慌又無助的樣子，讓梁沁心猝不及防的哭了出來。她看著西子夜，越是發(fā)狂一般的挽留，越顯得自己的罪惡深重。但是有的話，她將永遠沒機會說出口了。
“子夜，將來如果你知道了一切，請你原諒我。是我，害你再一次來到這個殘忍的世界里。”梁沁心把這些話留在了心里，毅然閉上眼睛，不再去看少女的樣子。好像再多看一秒，對她都是比任何刑法更難以承受的斥責。
“梁沁心，你不要離開我。我不想一個人?！蔽髯右故掷镂兆〉氖质チ擞|感，消失掉。
“我要怎么辦？”
“梁沁心……你不能不要我啊！”
梁沁心的臉、發(fā)絲、衣角，都像被粉碎了一般，最終消失不見。偌大的空間里，只有西子夜的悲痛欲絕的苦喊，絕望的氣氛充斥著整個空間。
但，她鮮活，真實的存在著。
西子夜癱坐在地上，眼前的景象轉(zhuǎn)變，又回到了大街上。
戈長老聞訊趕來，和一眾護法從空而降。
西子夜被伯卡羅用魔力抓過來，將她強行定住，藏在了身后。
梁沁心已經(jīng)躺在了地上。她的嘴里流出白色的血液，身體上開始長出火紅色的毛發(fā)來。四下的人紛紛后退，戈長老雙手慢慢的握緊。
少女的目光透過縫隙看到梁沁心的身體一點點變小，從白色的裙子里消失，街中央只剩下一只死掉的火紅色小狐貍的尸體。
四下嘩然。
“她是火狐一族的人！”
“這火狐一族，一千年才能出一個人形，也是造孽了?！?p> “這戈家大小姐究竟是……”
質(zhì)疑的聲音慢慢傳到了戈長老的耳朵里，只見他不慌不忙，掃視四周，鎮(zhèn)定自若的說：“大家都知道，我的愛女失蹤了。我之所以會對火狐嚴懲，是因為當初就是她偷偷抱走了愛女。但這火狐是自爆而死的，希望大家理解?！?p> “畏罪自殺？”
“可惜了，火狐一族有女帝恩典，是享有免死一的一族?！?p> 戈長老犀利的眼神落在說話的人群中，眾人惶恐的低下頭去。他接著換了一張愁苦的表情：“愛女西子夜，前不久再次失蹤。如果有人能找到她，這魔圣結(jié)界只要我能做主的，要什么我給什么！”
很快，大家就把梁沁心的死忘記了，紛紛記掛氣這值錢的戈家大小姐來。伯卡羅冷笑了一聲，轉(zhuǎn)身看了看西子夜：“原來你這么值錢?。俊?p> 西子夜嘴唇已經(jīng)變了顏色，她根本不在乎別人說了什么，眼里只有那一只躺在街中央的狐貍。
“求求你，救她。”西子夜說話的聲音已經(jīng)啞了，整個人精神頹靡，好像一下子被抽掉了所有力氣。在她的身上，散發(fā)著絕望、悲痛、執(zhí)拗的氣息，破碎的感官顯而易見。
伯卡羅全然不理會，看了一眼戈長老，漏出幾分兇神惡煞的眼光?？匆膊豢次髯右梗徽f：“死了！救不了！”
那火狐的尸體被護法帶回去了，只留了破舊的白色裙子在地上。人群四散開的時候，上面踩滿了腳印。
西子夜被放出來，第一時間沖上去，將白色裙子抱在胸口。
她坐在地上，身體里的火一股又一股傳上來，胸腔好似炸裂了，手指嵌進肉里，疼痛并不能減輕她的難過。
“為什么？”西子夜低下頭，看著那件裙子。“梁沁心什么都沒做，怎么會死？”
伯卡羅站在少女旁邊，雖然很不耐煩，還是說：“她是自殺的。應該是為了不讓你冒險救她?！?p> 西子夜抬頭看著伯卡羅，未經(jīng)俗世磨練的眼睛，稚嫩的臉，蒙上了第一層灰。
“你的能力太弱，隨便一個人都可以把你抓走?！辈_毫不客氣的說，“你如果沖上去救人，只是送羊入虎口，而她只是那個引你上鉤的魚餌。這個世界，要想不被人欺負，那就要變強。敵人有多強，你就要比他更強大！懂嗎？”
伯卡羅的這句話，更像是說給他自己的。他的目光緊緊追隨戈長老消失的方向，眼神兇惡，臉部微微抽動。
西子夜的耳邊不聽回蕩著那一句“要變強”，就好像是魔咒一樣，把她的腦袋弄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