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已經是赤裸裸的挑釁。陳臨一時也在思量,還在想著該如何推脫掉這些人的糾纏,在旁的王庭禮卻已經看不下去,他可是真心有想收下陳臨做弟子的念頭,否則也不會特意將其帶到詩會。今夜蓮園詩會才子云集,若是任憑這些人這么鬧不作出任何反應,今后陳臨在仕林中的前途也就到頭,再別想再混下去了。
“子然,老夫今夜已然盡興,身體也有些乏了,你出去招呼車夫準備馬車?!?p> 要說王庭禮身為大儒,這般做法這已算是丟盡了臉皮,往后若是被人議論起來,少不了一句‘怯戰(zhàn)而逃’的評語,不過這也能看出,他今夜是鐵了心要護陳臨。
陳臨一時間倒也被自家山長近乎孩童般的耍賴手段弄得有些哭笑不得,懶得出風頭是一方面,最主要的還是不想抄襲前人詞作。不過有道是‘投我以木桃,報之以瓊瑤’,老先生既然能為他做出如此犧牲,那他便是作一次文抄公又有何妨。
“多謝老師。”陳臨低聲說了一句,但這聲老師卻是喊得真心實意。隨后他徑直走向擺放著筆墨的臺案前,拿起桌上毛筆浸在墨汁當中,停頓了幾秒。
這是在想該抄那首來亮瞎這些人的狗眼。
王庭禮原本說完就已經打算甩袖走人,但這時候見陳臨不退反進,驚訝中卻又突然多出了些竊喜。當然,這并非相信陳臨一定能寫出來佳作,只是覺得若陳臨方才真聽了話,躲在他的羽翼下不做反應,那這樣的年輕人固然是聽話了些,但卻少了幾分應有的銳氣,看著令人不免有些失望。更何況若想真正繼承他衣缽,今后將要面對的攔阻挑釁只會更多,面對朝廷里那幫奸臣亂黨,若只知道一味趨利避害,那恐怕早晚也會淪為對方一派。
這幾個年輕人倒是沒料到陳臨真敢應戰(zhàn),不過倒也并非就此便怕了他,一個個生怕不夠熱鬧,反而不斷出聲呼喚著附近的人過來圍觀。
這邊,陳臨對著目露擔心的繡兒微微一笑,隨后目光穿過眾人,朝人群中劉仁和那邊投了過去。劉仁和也注意到了陳臨那淡淡射過來的眼神,只覺得像被人潑了一盆冰水,冷得渾身一個激靈。等他反應過來,對方卻已將目光移開,手中久久懸而未動的筆鋒,也終于朝桌上宣紙落下。
“水調歌頭……我飲不須勸——!”
周圍人頓時面面廝覷,王庭禮也同樣看到了詞名,隨即他朝書案又進了幾步,面容與站姿不覺開始正式起來,沉聲朗聲道:“我飲不須勸……正怕酒尊空——!”
這是水調歌頭的第一句。
書體稚嫩,遣詞平庸,但……
此時卻似一記五指全開的巴掌,挾著銳風,呼嘯著,狠狠摔在幾位年輕人的臉上!
他這是要……反擊?!
瞬間,火藥味填滿整個宴會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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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府蓮園宴客廳內,在場許多人都或多或少聽過前些時候陳記米鋪案一事,在得知此刻舉筆疾書的人正是陳家癡兒后,心中更加生出幾分好奇;也有些人凝神肅目,呆立原地不斷的低聲念叨,細細咀嚼著方才詞作的第一句。隨后便聽到王庭禮的渾厚的聲音,再次傳遍整個宴客廳。
“別離亦復何恨……此別恨匆匆?!?p> “頭上貂蟬貴客……”
“花外麒麟高?!?p> “人世……竟誰雄————!”
這幾句寫出,就不免有些露出馬腳。
詞者,為抒胸中之氣矣。
辛棄疾當時已是年愈不惑,來自朝廷各黨派間的門戶之爭令他深感煩悶,加之頻繁的調任、宦跡不定、人事掣肘等多方羈絆,此時的他深感壯志難酬。于是,在友人送別之際,辛棄疾這才借酒抒情寫下了這首名傳千秋的古詞。
在座許多人在聽到這兒時已經忍不住開始皺起了眉頭,一些對早年官場風云變化有了解的人,卻將目光投向了此刻正在朗聲誦讀的王庭禮身上。這簡直太像這位罷官返鄉(xiāng)的大儒干的事了,詞中每字每句無一不是在寫他早年為官時,置貪腐權勢如土狗、美色利益如糞土的桀驁氣勢。就連與王庭禮交往甚深的那位梁溪先生此刻都禁不住面露古怪,覺得王老怕只是在借學生之口,抒自身胸中正氣。
其實這也不怪有人會懷疑,如今陳臨看著不過十八九歲,如此青稚的年紀,卻偏偏說出‘分離匆匆、豪門荒冢、人世間誰能算英雄?’這樣的話,這其中差別之大,實在不免令人懷疑有他人代筆的嫌疑。
就在眾人議論紛紛之時,人群中除了有劉仁和一幫人深感臉疼之外,還有另外一位身著華服,懷擁美眷的老者正面有慍色,一張被氣到脹紅的臉上,兩撇胡子不斷地上下抖動,尷尬中帶著幾分滑稽————宋府蓮園主人宋知廉。雖然名字中有個‘廉’字,但宋知廉卻并非人如其名。他早年是寒門子弟出身,后來補了缺去兩浙府杭州做知縣。
正所謂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
雖然說宋知廉的官只是作到區(qū)區(qū)知縣,但杭州一帶經濟繁榮,織造業(yè)極其發(fā)達,加之過往鹽商私販每年的分紅、車馬貨行所送的孝敬……諸多零零總總的收入加起來,足以讓許多富人都眼紅……也正是因此,退休后的宋知廉才能有錢在中原家鄉(xiāng)建造這座奇石聳立的蘇式園林。要知道這年頭想建一座花園容易,但想要將一塊幾噸甚至幾十噸重的怪石運達千里之外,所花費的銀兩足以使許多富戶為之心驚————前些時日青丘學院里老師說的六賊朱勔假意迎俸皇帝,在南方靡費官錢、勒索富戶指的就是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