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春捂著嘴,卻不敢發(fā)出任何聲音,她眼里的淚水大滴大滴地滾落,整個身體止不住地顫抖。
白葉再也不會站起來了,他胸口的傷不斷溢出鮮血,染了滿地。
迎春的腳僵硬了,她很害怕,甚至連逃跑的勇氣都沒有。
迎春被道人發(fā)現(xiàn)的時候,她哭著跪了下來,不是因為要求饒,而是因為腿軟。
那個道人先是盯著她看了好一會兒,后來又狂笑起來,那個笑聲刺耳又難聽。
“師兄!師兄!是骨生,骨生?。 ?p> “骨生?怎么可能?”
“真的是!!”
一群道人圍了過來,她們打量著迎春,如同在打量一個物品。
骨生,生于鮫人之骨,活走尸,肉白骨。
只要是被做成走尸的凡人,用骨生性命換之,皆可帶著魂魄重生。
這個誘惑程度如同昆侖西王母的長生藥,故,有一說法道:骨生出,人界亂。
只不過,這些道人眼前的骨生不同以往,她安靜,脆弱,不需要爭搶。
……
迎春被道人綁回了南清山,她沒有掙扎,因為她不敢。
她被帶到了大殿里,殿前是三個白胡子的老道。那三個老道瞇著眼睛看了迎春好一會兒,然后便下令將她扔進(jìn)了鎮(zhèn)妖塔。
那是迎春見過的,最可怕的地方。
各種各樣妖怪的尸骨,還有活著的,被穿透鎖骨綁在柱子上的,有滿身黃符不知是死是活的,還有渾身是血,半人半獸的。
痛苦的喘息聲,尖銳的求救聲。
她被扔到一個滿是符咒的小房間。
很黑,幾乎照不進(jìn)光,只有幾盞油燈勉強(qiáng)亮著。
她害怕地睡著了,然后又清醒過來,再睡著,再清醒……
直到有一次她再次清醒時,在房間的角落里發(fā)現(xiàn)了一個蜷縮著的小孩子,衣服破爛,身上纏有很多繃帶,只是繃帶很臟,還有干枯的血跡和新鮮溢出的鮮血。
她揉了揉眼睛,走了過去。
與此同時,那個孩子也抬起了頭,眼睛很黑,臉很臟。
“別怕。”迎春輕聲道。
“你也是……妖怪?”是稚嫩的,男孩子的聲音。
迎春點(diǎn)頭。
小男孩忽然站了起來,一下子將迎春的腰給抱住了。
憑男孩的個子判斷,他應(yīng)該有十歲左右。
“姐姐!求求姐姐,我們逃出去好不好?逃出去?。 ?p> 迎春驚了,她伸出手摸了摸男孩的頭,盡量溫柔地說:“對不起,我什么都做不了,我是個沒用的妖怪?!?p> 小男孩沒有說話,放開了迎春,再次一個人蹲在了墻角。
迎春微微詫異,因為小男孩的氣息像極了人類,幾乎察覺不到妖氣。
她沉默了一會兒,開口道:“你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沒有說話,將頭埋進(jìn)了兩個腿的縫隙里。
迎春也蹲了下來,聽見了小男孩很低的哭聲。
在暗黃燭火的照映下,迎春看見了男孩小腿處的鱗片,黑色的,密密麻麻蔓延而上,有一部分被繃帶纏住了,露出來的,血肉模糊,似乎是男孩將那鱗片一片片拔下來了。
當(dāng)然,看到這里,迎春可以確定他是個妖怪,就算不是完整的妖怪,也絕對不會是一個人類。
“你的父母呢?”迎春不知道這些是該避諱的,她只覺好奇,便問了。
小男孩止住了哭聲,抬起頭看著迎春。
沉默良久,他說:“娘死了,爹跑了。”
迎春覺得有些尷尬,笑了笑突然不知道應(yīng)該怎么接下去。
時間一久,那個男孩應(yīng)該是耐不住寂寞,開始主動和迎春說話,他說他叫柳青,還說西街的糖葫蘆最甜最好吃。
迎春笑了笑說:“我叫迎春,你叫柳青,我們大概都是屬于春天的?!?p> 柳青點(diǎn)頭說:“我娘親也說我是春天的孩子!所以我們一定得努力逃出去,然后在春天買一大堆糖葫蘆,小時候娘親買給我,后來娘親死了,我就去偷去搶……我知道這個不對,但他們都說我是怪物,我氣不過!”
后來,柳青就給迎春講各種人間的故事,燈紅酒綠,吹拉彈唱。
他人小鬼大,常常騙吃騙喝,只不過也因為他腿上長了鱗片,所以也常常被人打,被人罵。
他一直在流浪,直到有一天被云游的一個道人抓到了這里。
他從未說過自己的父親,迎春甚至都懷疑他到底有沒有父親。
直到有一天,柳青忽然很安靜地坐在地上,然后對迎春道:“姐姐,我想告訴你關(guān)于我爹的事。其實(shí)我不喜歡他,不,恨透了他!真的狼心狗肺,不過本來也就不是人!”
迎春也坐在了地上,看著面前眼眸如星的孩子。
“我以為你永遠(yuǎn)也不會提到自己的父親呢?!?p> 柳青笑了笑,從地上拿起一塊石子,然后從手中扔了出去。
“我爹呀!怎么說呢,他是個妖怪,是一條黑蛇。而我娘你也知道,是個凡人?!?p> “妖怪和人類不是不可以在一起嗎?”迎春皺眉。
柳青笑:“對啊,但是他們還是在一起了,我娘還懷了我,我生下時蛇的特征就只有腿上和背部的鱗片吧,我娘很開心,至少不是那種一半人一半蛇不是?”
“那后來呢?”
“后來,我一點(diǎn)點(diǎn)長大,娘親和爹把我藏的很好,直到我五歲時都沒有任何一個人發(fā)現(xiàn)我身上有鱗片?!彼鬼劾锸且婚W而過的暗淡。
“唔,就是有一年,也就是說我六歲的時候,我被幾個同齡的孩子打,他們罵我是妖怪,我也是那個時候才知道,原來只有我一個人身上長有鱗片,時間久了,事情暴露,我們一家三口就被趕了出去。”
“可是你們都沒傷害他們,為什么要趕你們走?”迎春問。
“因為我們是妖怪啊!這一個理由就夠了?!绷嗯蘖艘宦?,罵道:“那些人才是妖怪吧!心里是妖怪!”
“那后來呢?”
“后來,我爹就走了,我至今都不知道他為什么要走,聽說妖怪的壽命都很長,我爹或許是不喜歡我娘了,到別處逍遙去了吧!”
迎春點(diǎn)了點(diǎn)頭,道:“那你爹走的時候你們在哪里?我想,你說不定還能再見到他?!?p> 柳青道:“嗯……三年前的事情了,有點(diǎn)忘……不過,好像是叫什么負(fù)山……對,就是負(fù)山,不過就算是還能找到他,我才懶得見他,狼心狗肺的家伙,果然冷血動物就是不靠譜!呸??!狗改不了吃屎!”
迎春卻愣在原地,負(fù)山,負(fù)山就是她和白葉狼族一起生活的地方。
這樣推算,現(xiàn)在柳青十歲,三年前他的父親在負(fù)山消失,同時他的父親原身是一條黑蛇,而恰好,同年,小狼叼來了一條被天雷劈到奄奄一息的黑蛇……
迎春的腦海了閃過黑蛇的樣子,渾身一涼,甚至柳青后面說的話她都有些聽不太清楚了。
“姐姐?”柳青伸手在迎春面前晃了晃,問:“怎么了?”
迎春嘴角上揚(yáng),笑道:“我覺得,你爹是個好妖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