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回 東墻外殘塔依舊 癡少年難上高樓 （陸）
道人一番禮敬又讓小云大吃一驚，酒店林老板雖然為平日勞作辛苦，比同年紀(jì)的人顯的老成些，可實際年紀(jì)還不到五十。
而眼前道人須發(fā)皆白，少說也在七十開外，卻倒過來稱林老板前輩，這怎不叫人驚異！何況那道人一身清氣，外罩深衣直裰，足下青鞋白襪，干凈的連腳底都不沾一點塵土。
再看他肩頭橫插著一對黑魚皮鞘長劍，綻青色的劍穗直垂脅下，隱隱然竟無風(fēng)自揚，在昏暗的小酒店中，整個身子如涂了幻彩的人形燈籠，飄飄搖搖似浮于空中！
這樣的人物明明是畫上才有的仙人一流，哪里能想到居然會敬稱混跡于市進的小酒店老板林四為前輩！
林老板此刻已知道人來歷，倒也不多客氣，聞聲只打趣道：“道長客氣過了，您這么說話，我倒不好意思拿你的東西了！”
道人在來之前已知道林老板為人心性，忙又恭聲道：“前輩這里有客，弟子還有要務(wù)在身，不便久留，就此告辭！”
林老板聽說他要走，臉色一變道：“別啊，你這么急著就要走，我有話要問你，我云師兄好些近況我還不知道呢！”
道人見林老板提及自家主人，頓時臉色一正，忙道：“林前輩不必憂急，依前輩方才一番交待，家主人不日多半也要來杜王鎮(zhèn)一趟。至?xí)r前輩盡可與主人敘舊，豈不比晚輩隨口亂道的周全！”
說完又是深揖一禮，倒身敬拜往了店門外退走，雖是倒步而行，腳下卻如抹了油一樣迅捷，林老板想留他，竟來不及。
奇怪的是道人路過小云身邊時竟也謙謙一笑，目光閃爍似有他意，待小云回首答禮時，道人已然消失在小店門首。
小云年少好奇，連忙跟著追出店門外，卻哪里有道人的影子！
轉(zhuǎn)首四望，只見天邊似有一道金線直沖白云深處，晃眼消散不見，一時間少年人心里如被鐵錘重重打了一記，半日說不出話來……。
等小云回到店里，就見林老板正忙著將原先手里長大包袱藏在柜臺下，只為那柜臺狹小，包袱又過長，一時間藏不住。當(dāng)他發(fā)覺小云滿臉疑惑望著自己，不免臉紅了紅。
忽又想起什么，頓時又改了臉色笑罵道：“臭小子，早不來晚不來，偏偏趕在這節(jié)骨眼上來我店里，日后我云師兄要是不來找我，我有的找你小子算賬！”
小云不明其意，怪聲道：“林四叔這是什么意思？你那位云師兄又是個什么人物？”
他心思靈巧，聽了先前林四與道長一番對答已知那“云師兄”多半就是道爺?shù)摹爸魅恕?，所以大是有興趣。
林老板一時嘴快，露了口風(fēng)，連忙換了話題道：“先不說這些，你小子的這件事，我怕是沒本事辦！
那馬員外什么人物，就為我一句話就能放過人家？我當(dāng)年就一金燕門里誰都看不上的門外小徒弟，你要拿我的名字去唬人，這不說笑話嗎？”
小云聽了林老板二次稱鐵雁門為“金燕門”，心里一動，嘴里卻道：“話不能這么說，鐵雁門里有的是欠您酒錢的弟子，您老人家只要寫個貼子，指派幾個弟子替您跑一趟。
一來顯得您體面，二來就算事情鬧穿了，也不傷您面子，這不就得了！”
林老四也是刁滑的，聽小云的話，馬上明白過來道：“哦，合著我寫貼子，我再派人去，這是全了我面子。可這件事一辦，我老人家的里子可就全沒了。
你又不是不知道，如今鐵雁門那些徒弟山吃海喝，霸著我多少酒錢沒算。前兩天我才給鄭大鈞那老東西一壇二十年女兒紅，這白賬才有些眉目，給你小子這一鬧，準(zhǔn)得又沒影了！”
小云笑了笑道：“四叔原來為的是這事，這好辦，那我回頭再給您準(zhǔn)備一壇女兒紅就是！”
林老板自幼看著小云長大，知道這孩子心性，說的出就做的到。
當(dāng)時打住道：“別，你小子一個月在那爛碼頭上幫忙才不過一兩銀子，還要貼錢給人喝酒，到了手里不過一吊多一點。我那女兒紅足足四兩，少說也是你半年的工錢。
你就是給了我，我老人家也沒那心腸收得下。這樣吧，最近我正好有樁事，過兩天等我想好了，再要你來幫忙。
你小子到時候要是不來幫忙，我回頭再發(fā)一個貼子給那姓馬的，拆了你小子的謊，全當(dāng)我白辛苦一場！”
林老板素來詼諧，小云是知道的，但林老板有事要自己幫忙，又是如此慎重其事，倒是從來沒有過的，少年人心上好奇，趕忙道：“四叔有什么事要我?guī)兔?，您就快說吧！”
林四笑道：“你小子先別急！要說這差事，的確是件苦差事，不過卻又應(yīng)了你小子的心思。放心，四叔不會把你苦吃的，終究有你小子的好處就是！”
說著，也不理小云追問。自酒臺下掏出一堆字紙。
他開酒店，多少有些應(yīng)酬。平日里有些酒客附庸風(fēng)雅，酒醉之后或落筆涂鴉，或?qū)戀N子喚友，紙箋是少不了的。
當(dāng)下林老板找了一張最精致的花扎，足足花了兩炷香的功夫，這才端端正正寫了一篇請馬員外容情的字樣。接著又摸出兩張白紙，大筆一揮，飛龍走鳳寫了兩行大字，一一交在小云手里。
“你把這兩樣?xùn)|西，往鐵雁門里一丟，這事頓把飯的功夫就能辦妥當(dāng)！”
小云不信道：“怎么，四叔您這么厲害，這貼子和字紙竟有這么大功效？”說著，把那貼子和白紙展開來一看，不竟啞然失笑。
原來那給馬員外的貼子倒沒什么稀奇，不過是借鐵雁門門面請對方賣個面子的俗套話。倒是白紙上的字功用很大，上寫著“梨花酒二斤，下酒菜四碟，過午不候！”十四個大字。
小云算了算時辰，不禁道：“眼下差不多就是午時了，一個時辰就要鐵雁門的弟子來回一趟馬員外家，這怕是來不及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