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珠這一趟去得有些久，回來時氣喘吁吁的，像是跑了不少路，捧著果盤呲溜就鉆進了亭子里。
“小姐，橘子拿來了！”她朝杭云素咧咧嘴，目光閃了閃。
杭云素彎起嘴角，拿起一個橘子先遞給了杭云初：“姐姐要么？”
“不用了，妹妹吃吧?！焙荚瞥鯎u了搖頭。
“那好吧。”杭云素也不堅持，收回了手。
冬日里果子是很稀罕的東西，這橘子是前些日子從南邊運過來的，市面上早就買不到了，金氏心疼兒女，送來的那些幾乎都進了她和杭云初的院子。
輕輕掰下一片橘子皮，露出的瓤肉飽滿多汁，黃澄澄的十分誘人。
“這么好吃的橘子，可惜了。”
杭云素心中默念一句，指尖微微用力，橘子汁沿著手指流到了袖口，她立刻輕呼了一聲。
“怎么了？”杭云初問道。
“橘子還沒吃到，倒把裙子弄臟了?！焙荚扑卣f著站起了身，“我回去換件衣服，姐姐且在這等我一會?！?p> 說完，也不等杭云初反應她便拉著紅珠出了亭子，很快就消失在小路轉角。
“二小姐今兒怎么有些奇奇怪怪的？”驚蟄望著杭云初消失的方向，一臉疑惑。
杭云初笑笑剛要開口，一瞬間想到什么心口突得一跳，人猛地站了起來。
“小姐，怎么了？”驚蟄問。
杭云初袖子底下的雙手緊緊捏起，胸口砰砰跳得十分厲害，好一會才輕輕吐出一句話：“我有些冷，你去屋里把那件狐裘拿過來?！?p> 冷？驚蟄怔了下，隨即點了點頭，“是，奴婢這就去，小姐稍等?！?p> 看著她匆匆離開，杭云初又坐了下來，輕輕捂著胸口讓自己鎮(zhèn)定下來，微垂的眸子里漸漸浮起一抹期待。
沈恒被杭瑞景帶到了園子里，在一小片湘妃竹邊停下了腳步。他心有所感，朝四周望了一眼，很快發(fā)現了竹林后亭子里有一道隱約的女子身影。像被瞬間點了穴般，他頓時一動都不能動了，只呆呆地望著那道身影。
“咳...記得長話短說。”看他這副模樣，杭瑞景無奈拍拍他的肩，領著小侯子走開了。
沈恒望著亭子里的身影，腿邁出去又收回來，手伸到半空又放下去，如此猶豫了半晌，他才小心翼翼地開了口。
“初兒妹妹，是你嗎？”
過了一會，亭子那邊才傳來一道極輕的回應。
“嗯?！?p> 聽到聲音，他情不自禁咧嘴笑了起來，一眨不眨地看著那道背影，好像要把她的樣子刻進眼里一般。
“初兒妹妹這段時間還好嗎？我送的東西可還算中意？”
“...嗯?！?p> “那就好。我這一趟出門時間有些久，雖然中途有寄信給你，但收不到你的回信，心里總是...掛念著你，想著你在做什么，可會也偶爾想起我這個人來？”
說到這里，他停頓了下，有些不好意思。亭子那邊的人并沒有回應，他不禁有些忐忑。
“我說的都是真心話，若是唐突到妹妹了，還望妹妹別生我的氣?！彼Φ?。
“沒有...”
亭子那邊再次傳來女子的聲音，他不禁松了口氣，心中更是歡喜，雀躍的胸口暖漲地像是要溢出來。
“其實自見了妹妹第一面，我便將妹妹放在了心上。那日母親告訴我要替我向初兒妹妹求親，我真是高興極了，是從未有過的高興。不怕妹妹笑話，我那天生平頭一次喝醉了酒，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想喝。”
沈恒呵呵傻笑了兩聲，接著道：“前幾天在梁國公府遇到妹妹，雖然妹妹已經不大認得我了，也沒說上幾句話，可我心里還是高興了好幾天。我知道我以前經常往外跑，不過以后不會了，我打算在御林軍里謀個差使，呆在燕京哪也不去了。初兒妹妹，你說這樣可好？”
亭子里，杭云初臉頰上的紅暈漸漸退去，浮起一絲慘白，搭在膝蓋上的雙手顫抖著蜷縮了起來。
“初兒妹妹，你怎么不說話，可是這樣有什么不妥？你告訴我，我...我都聽你的?！币娝t遲不回應，沈恒頓時擔心起來。
杭云初咬唇強忍著喉間熱涌，唇上已滲出了點點血絲。
“沒有，時間不早了，父親還在等著表哥，我先回去了?！?p> 她努力維持著平常的聲音說了句，逃一般地起身離開了竹亭。
—————————————
園子里另一邊的石桌旁，杭云素和杭瑞景相對而坐，隨意說著話。
“哥哥猜恒表哥會與姐姐說什么？”杭云素將一瓣橘子放進嘴里，甜得瞇起了眼。
“就他剛剛那丟了魂的模樣，估計都是些酸倒牙的傻話?！焙既鹁皳u搖頭道。
杭云素不由莞爾：“我倒覺得恒表哥挺真性情的，以后想必也會好好待姐姐?！?p> “沈恒確是個純善之人，初兒嫁給他，我倒也放心。”杭瑞景說著，目光落在她身上，嘴角帶起了幾分笑意，“素素以后想嫁什么樣的人家？”
“咳咳...”
杭云素連咳了好幾聲，臉色有些僵硬。
“哥哥問這個做什么，我哪里知道。”她輕輕垂頭，說話的聲音很低。
杭瑞景以為她是害羞了，笑道：“你與哥哥說說，待母親替你參謀人選時，哥哥也好吹吹耳旁風。”
杭云素偏過頭，站起身似是羞惱道：“時間也差不多了，哥哥還是趕快去把恒表哥領到前院吧，不然爹爹該問了。”
“好好好，我這就去?！焙既鹁斑B忙答應，嘆口氣招呼了聲小侯子往竹亭走去。
紅珠跟在杭云素身后慢慢往清苑去，想著剛剛杭瑞景說的話，心頭忍不住冒出一層忐忑和期待。
“小姐，等你嫁了人，或是許了人家，陳大人是不是就不會再來打擾你了？”她壓低聲音，每個字都說得格外小心翼翼。
杭云素微微垂眸，長長的睫毛遮住了其中的情緒。
“紅珠，我嫁不了人的。”
“這輩子，都嫁不了了?！?p> 回到清苑休息換了件衣服，未時末小竹齋來了人，讓過去一趟送送鄒氏。杭云素跟著傳話的丫環(huán)出了門，在走廊里碰到了同樣剛剛出門的杭云初。
“姐姐?！焙荚扑馗Ｉ硪欢Y。
“嗯。”杭云初垂著眼，聲音很輕很淡，聽不出什么情緒。
杭云素下意識打量了眼她的臉色，不知為什么心里隱隱有些不安。
一路安靜地去了小竹齋，鄒氏又拉著杭云初的手說了些體己話，杭云初看起來和往常沒什么區(qū)別，杭云素才松了口氣。
送走鄒氏，姐妹二人回清苑的路上，杭云素猶豫了一會，還是決定解釋一下。
“...我想著恒表哥是個懂禮端方之人，不會做出逾越之舉，便自作主張讓哥哥將他帶到了花園。姐姐若是生氣，素素這就跟姐姐賠罪?！?p> 杭云初停下了腳步，但沒有回身看她，聲音冷淡僵硬。
“妹妹好意我心領了，不過以后還是不要插手我的事了?！?p> 杭云素的心疏忽一沉，還來不及張口說什么，她已經提步走遠了。
這段日子她以為她們已經親近許多，難道只是她一個人的錯覺？
在原地站了許久，她眉間隱隱的失落讓紅珠又心疼又氣憤，忍不住忿忿道：“小姐別難過了，大小姐她既然不領情，以后咱們不管便是了。反正小姐在齊陽那么多姐妹，難道還差她一個不成？”
轉角處，不知為何折返過來的杭云初收回了腳步，臉上浮起一抹晦暗。
良久，她僵直著脊背，轉身越走越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