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將離去
花開兩朵,各表一枝。
蓮華池,蓮葉深深幾許,重重疊疊,碗大的粉白花兒聚眾曬太陽,或盛裝層層疊疊,或簡衣含苞,好不熱鬧。
藕花深處,一葉兒小舟輕搖,避過凡世喧囂。
周和一身青衣,坐在船尖兒上,兩腿脫了鞋襪,在水里泡著,不時還在水里晃著白嫩的腳丫子。一手拿著一壺蓮花白,一手撐在船板上,歪著頭邊享受難得的隱世樂趣,邊不時喂自己一口酒。
周央也坐船尖兒上,不過是在扁舟的另一頭,形象上嘛,也沒好到哪兒去。
年少帝王,一身龍袍本該威嚴逼人,奈何衣襟歪亂,衣袍的下擺還被堆在船板上,露出一雙白胖的腳丫子在水里晃晃蕩蕩的,這要是趙夫子在一定會訓斥這兩個放蕩的學生。
周央也拿著一壺蓮花白,一手按在船板上撐著自己的身子,身子做后靠狀,沒事兒就倒口蓮花白小酌。
這舟是周和藏的,小時候她一不高興就往這兒避開所以的人。這蓮花白也是她藏的,自從那件事后,她就喜歡上了酒,藏酒,喝酒,醉酒。
兩人都不說話,年少帝王,年輕王爺,都感覺有些疲倦,世間萬物都令她們疲倦,有時候就是莫名地想躲在別人找不到的地方。
堂堂帝王和一人之下的安和王各坐在這一葉小舟的兩頭上,喝酒打盹。像極了一片樹葉上掛著兩條肥胖胖的青蟲,不問世事,浮生偷閑。
那酒剛入口,清列爽口,溫和喜人,待酒滑入五臟廟內,唇齒留香。周和道:“皇姐,我想要兵部侍郎的位置。”
周和沒有回頭,連語氣也很是平淡,輕飄飄的,好像她要的不是一個正四品的官職倒像是小時候找周央要一個九連環(huán)玩兒一樣。說完這一句也不等周央說話,周和又仰頭灌了一口酒。
周央也沒有回頭,只低頭喂了自己一口蓮花白,問了句:“何人?”周和回道:“緋羅?!敝苎胍膊辉俣嘞?,只點點頭道:“可,回去安排。”
周央不再多說,周和也無甚要言語的,一時這片幽靜的天地又安靜了下來,只有水聲,風聲,酒過唇齒聲。
安安靜靜,一水兒的寂寥。
正當周和要醉在溫香的酒里,醉在這無人打擾的安寧時,周央開口了。
周央先是舉壺猛灌了一大口酒,才輕輕地說:“小和,我想去朱城迎墨墨進皇城。”
酒入愁腸,不解世事。
周和聽見,有一瞬的迷茫,這不像她的皇姐會做的事情,離開合都,置自己的性命和祖宗的基業(yè)不顧,就為了去迎一人回城。
她只以為是自己喝醉了,然而周央遲遲沒等到周和的回話,就又說了一遍“小和,我要去朱城迎墨墨進皇城?!?p> 周和于是知道她沒喝醉,周央也沒有。這回空氣又安靜了,只周央不再說話,似乎是在固執(zhí)地等周和的答案。
周和腦子里什么都閃過了一遍,很多東西,有畫面,有話語,有母皇的,有父后的。
她突然在這樣近乎固執(zhí)的安靜中放聲大笑,這笑聽著便知笑聲的主人很是快意。
周和瞇眼望著湖面,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道:“好,吾將交與所有,護好陛下的天下。”
周央不言,只一味兒喝酒。周和央不知道該說什么,母皇欠周和的父親良多,欠周和良多。而今,她雖立志寵著她的皇妹,但到底是一直欠著周和呀,還不清的,說什么都蒼白。
周和喝著酒,怎么能不讓周央去呢。
她皇姐少時便克己守禮,先前是朝中大臣口中謙和有禮的東宮殿下,是百姓眼中大周朝的未來?,F在是大周朝交口稱贊的女皇。
只是周和感覺周央一直不快樂,周和覺得周央活得挺行尸走肉的。她是東宮時,騎射禮樂,文韜武略,權謀人心,都一絲不茍地學,當然最后周央越來越像一個合格的王朝守護人。
可周央一直不快樂。
周央被母皇和夫子夸獎的時候,周和不見她欣喜過,周央沒做到要求的時候被母皇痛罵也見她悲傷過。
大約就是那種很無所謂的態(tài)度吧,做不做女皇,周央都不在意。
從小周央也沒什么特別喜歡的東西,直到她遇見墨染。
周和不知道她是什么時候見著墨染眼里就閃著柔光的,大約她周和太遲鈍了,實在沒感覺出周央的異樣。
約摸也是應了那一句,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如果不讓周央去,她這輩子怕是真的可有可無的活著了,周和想著事情還不忘喂自己一口蓮花白。
另一頭,周央也望著眼前足有一人高的碧綠碧綠的盆一樣大的荷葉叢出神。
想起那個從小就率真可愛的男子,她的心有些微微發(fā)燙。
可他答應嫁給許卿了。
為什么要不告而別,為什么不給她一個解釋的機會,為什么不信她,她知道他有自己的尊嚴和驕傲。
可她周央不甘呀,從歐陽府里出來的那晚上,她那么心慌意亂地讓太醫(yī)給她檢查,她明明沒有碰過歐陽若。
從青梅竹馬到情竇初開,她認定的人一直是墨染,所以她一直為他留著她的愛意,一如他為他以后的妻主留著的珍貴一樣。
她知道自己沒有犯錯只是背了個黑鍋的時候多慶幸,多慶幸她還有資格擁有那樣驕傲的男子,可他沒給她機會。
她是女皇,是這大周朝最尊貴的存在,她有權利占有大周任何的未嫁男子,只他朱城墨家墨染不行,因為她是女皇。
當許卿告訴她,墨染答應嫁為端王王君時,她感覺自己近乎發(fā)狂,她甚至想不顧千夫所指地強占墨染。
但她不能,多可悲,周朝女皇周央要留住自己愛的人,竟然只能將他賜為安和王君。
她悶頭喝了口酒,輕笑一聲。
可這其實也不合規(guī)矩,自當年墨丞相一家搬去朱城后,歷朝歷代的周皇都默許了墨家男子若不愿,可不入皇家,不做皇妃,不做王君。
即使她退讓至此,也還是有些御史上折子指責她不敬祖宗,德行有失,若不是周和有先皇的許諾,她連一線機會都沒有。
明明她知道他已經不在意那段過往,她也只能卑鄙到底,拆他的姻緣,毀了他的期待。
她想見見他,一別多年,年年相思,時時不忘,他站在她的心上,刻在她的骨子里。
可沒想到她也只能卑鄙地以周和長輩的身份,以和墨家家主議親的借口去看看他,去親自將他迎入合都。
那樣她就能幻想是她娶了他,幻想他是她親自迎回去的君后。
相思入骨,隱隱作痛。
遲暮無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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