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龍
冬雪一直連續(xù)不停地下著,大雪封住了峽谷出去的路。
何夜白自山中歸來,手上窟著一只新鮮捕捉到的山雞,拿到結了冰的湖面上去宰殺。
青魂劍屬水,性嗜寒,用來破冰很是好用。何夜白拿出破風在冰面上輕輕劃了一個圈,那厚達三尺深的冰面就沿著劃痕裂開了。
何夜白先是利落地將山雞宰殺完畢,然后再下手撈了只魚,轉身就往峽谷深處走去。在白雪覆蓋之下,何夜白輕車熟路地找到了一個用干柴遮掩著的低矮隱蔽的山洞。
今天已經是第五天了。
何夜白用黑炭在墻上的第一個“正”字補上最后一筆。
今天是他們掉落懸崖的第五天,破風還是沒醒。
在這封閉的峽谷之下,又是嚴冬時節(jié),根本沒法找藥材來醫(yī)治他身上的傷,不過幸運的是,他身上的傷口自己會慢慢愈合,雖然速度慢是慢了點,好歹不會死人。
在這幾天里,破風高熱不退,一直說著囈語,渾身上下不斷長出鱗片,又蛻皮,重新生長,來來回回十幾遍,直到昨天晚上才消停了一點。
前幾天何夜白還會期待著何崇明前來救她,可這一天天就這么過去了,是個人就算爬懸崖都該爬下來了,她卻還是沒見到她爹的身影。
他不會以為自己就這么被雪崩崩死了吧?死了好歹也要把我尸體挖回去啊,不聞不問是怎么一回事。
何夜白靠在山洞口,伸手接了幾朵小雪花,放在手里觀摩。
這世上果真沒有兩片一模一樣的雪花,也不會有跟我爹一樣無情的父親了。
一雙溫暖的大手從背后將何夜白抱住,何夜白的心中似乎有什么東西在一點點復蘇:“醒了?”
只聽得背后一人輕聲嘟囔道:“嗯?!?p> 何夜白:“什么時候醒的?”
破風道:“剛剛。”
何夜白:“你盯著我看很久了?”
破風道:“嗯?!?p> 何夜白怪嗔道:“傻子,不準再做傻事了。”
破風將何夜白抱得更緊了。
“下次不會了?!?p> 崖底住著另一個怪物,雖然不清楚是什么,但何夜白知道,這東西個頭大的嚇人,妖力也強的可怕。
正值嚴冬,那怪物似乎也在冬眠,埋在地底下不知多深。白日還好,在深夜時分何夜白甚至能夠聽得見那怪物震耳欲聾的呼嚕聲。
原本破風傷重沒醒,何夜白每天都過得心驚膽戰(zhàn),小心翼翼地做每一件事情,不敢發(fā)出一點聲音。現(xiàn)下連月的大雪有減小的勢頭,那怪物也有隨時蘇醒的可能。怕就怕有可能他們還沒等到積雪融化出山,他們就要變成怪物開春的第一口飯了。
冬眠期一般來說都是動物在一年當中最為虛弱的時候,如果不趁著這個機會打壓,等到怪物完全蘇醒,那可能就來不及了。
這個安全隱患一日不除,他們就一日無法安心休息。于是破風決定,主動去找那只怪物,好好打一架,論論誰是這里的老大。
破風的計劃非常簡單粗暴,就是趁著人家冬眠,直接找到人家老巢去把人頭給擰斷。如若不成另說。
尚未等他們休整完畢,就聽得在地底下傳來一聲咆哮,似乎是那怪物醒了。
那怪物從地底下慢慢爬了出來,地面也隨之震動,甚至有幾顆石子掉下來差點砸到何夜白頭上。
冬眠倒不是說一整個冬天都在呼呼大睡,睡久了也是需要出來活動活動筋骨的,睡久了,也是會餓的。
這藏于峽谷之下的山洞四通八達,出入的洞口更是不計其數(shù),何夜白他們所處的洞口也不過是其中一個。
那怪物很快出洞,不知過了多久,它又重新活動,不一樣的是,還夾雜著另一種怪物的嘶吼聲。它將獵物拖回洞里,期間經過何夜白旁邊的隧道,只見一條赤金色的龍尾在漆黑不見底的洞口掃過,何夜白心跳不由得一滯!
在這懸崖底下可能生出的各種怪物,何夜白都想過了,可她怎么也沒料到,這竟然是一頭蛟龍!天生就凌駕在眾生之上的龍族哪里是那么好對付的!
不過......她身邊這會兒還站著一只修煉成形了幾千年的應龍,蛟龍與應龍比,只能用“天差地別”四個字來形容。雖然這只應龍還沒完全恢復法力就是了。
破風見此臉上揚起一股笑意:“是龍啊,是龍就好辦多了?!?p> 既然它醒了,遲早是個禍患,那就怪不得我們動手了。
沿著山洞一直往深處走,就越會發(fā)現(xiàn)底下的溫暖與潮濕,一點都不像地面上那么寒冷干燥。越往里去,那怪物的呼吸聲就越大,振聾發(fā)聵,近乎沖破人的耳膜。
也不知深入地下幾里,何夜白只覺得空氣越發(fā)干燥,讓人呼吸都變得困難起來。
即便山洞隧道四通八達,不過卻都很有指向性地朝著地底深處延伸,他們兩個很快就沿著隧道找到了蛟龍老巢。
那是一條雷屬性的赤金蛟龍,向來就比旁的蛟龍要厲害上幾分。不過因為冬眠期的緣故,可能要比平常稍遜幾分。
它的身下倒著一只血肉模糊的大妖牛,鮮血尚未流干,腦袋還有知覺,身子就已經被蛟龍一口啃食過半。那牛頭不停抽搐,場面甚是血腥詭異。
說時遲,那時快。破風從外界引進風雪灌滿整個蛟龍老巢,然后趁著蛟龍還沒反應過來,一把凍住大妖牛的尸體,然后利用一股冰雪之力將妖牛給拖了出去!
何夜白原是做好了十二分的準備開打,沒想到這么快就結束了洞內戰(zhàn)局,還在下一秒被破風攬入懷里,坐著妖牛尸體結成的冰塊劃出山洞,怎么想怎么刺激!
等后面的蛟龍反應過來,兩個人加上它自己的食物以及不翼而飛,不禁發(fā)聲怒吼,整座山都為之顫抖!然后又以一種極快的速度追趕出來。
破風的原計劃是將蛟龍引到有利于自己的地勢去打斗,既地表。地面之上,千里冰封,萬里雪飄,最適合破風這種水性神祗發(fā)揮。
破風將何夜白安置在一邊,尚未設置完結界,那蛟龍就尋著妖牛的血腥味沖了出來,將破風碾壓著逼到冰面上去!
破風取出青魂劍與蛟龍纏斗了起來,何夜白卻只能在一旁看著干著急,她撿回來的小蛇妖,也不知能不能撐下去。
蛟龍個頭過大,就單單一個頭都有三人高,真下口,能直接一口生吞了破風。
常言道打蛇打七寸?!捌叽纭逼鋵嵵皇且粋€形容詞,指的是蛇膽部位。殺龍的話道理也是一樣,找到對應的位置,可以直接一擊斃命。
破風不準備多加糾纏,直接跳上了龍背,尋找最佳角度一劍斃命。
那蛟龍見此,不停抖動自己的身軀,也沒辦法將破風抖下去。于是轉身開始攻擊自己的身體,最后纏斗成了一團,差點沒辦法解開。
原以為事情會很順利地結束,沒想到在滿是風雪的寒冬,天空竟聚起一團又一團黑壓壓的烏云,有幾十道閃電從天上劈下,直愣愣地劈到蛟龍身上!
天地為此一震,破風拿不穩(wěn)青魂劍,青魂劍也因此掉落順著冰面滑向遠方。冰面也因此破裂開來,破風也由此重重沉入湖底,很快消失在何夜白的視線中。
“破風!”
何夜白吶喊著,聲音還沒傳出幾步,便消散在風中。
這一道驚雷,將破風渾身的筋骨都貫徹了一遍,如同鳳凰涅槃,浴火重生,脫胎換骨,生不如死。
從小到大的回憶一幕幕瘋狂地在腦海中不斷涌現(xiàn),那些人、那些事似乎在這一刻變得清晰可見。
“幾年前有位公子踏云而來,為我攬月摘星,他答應要保護我一輩子,可他失約了。破風,若是你將來遇到喜愛之人,可要將她護好,知道嗎?”
那時他的原形被母親發(fā)現(xiàn),母親什么都沒有做,抱著小小的他只說了這么一句話。
眼前的溫馨場景立馬被一陣兵荒馬亂所打碎,父親被殺,母親在慌忙之中送他們離去:“破風,帶著你弟弟走!去找你的祖父!快走!”
后來在城墻之上,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母親墜下城墻時,留下了決絕而堅定的淚水,她對他說的最后一個字是:“走!”
他跟乞丐搶飯,同野狗搶食,后來膽子大了,就去偷,去搶,被捉到了又是一頓毒打。
“敢偷我饅頭?!打!給我狠狠打!”
“你以為你算什么?你根本就不是我們鐵赤汗國的人!你不過是你娘在外跟哪個賤人生的狗雜種!你憑什么繼位本王的王位?!”那是王兄在死前對他說的最后一句話。
雜種?雜種在這個時候親手取了你的頭顱,你連雜種都不如。
“大王怎么年將五十都還沒老???不會是妖魔變的吧?”
就因為這一句話,他結束了戎馬一生,開始求仙問道,開始尋祖歸根??删箾]想到,他即將面對的確實來自于六界內外的冷嘲熱諷。
“他是天君在外面生的不知道第幾個野種,就憑他這樣,也想入主九重天?簡直是笑話。”
“你可離我遠點,免得我沾上了凡人的血,晦氣。”
“我昆侖,不收你這樣的弟子?!?p> 后來他開始不擇手段的時候,卻有人開始對他抱有善意,可他,已經走不了回頭路了。
“雖然我瞎了看不見,但我知道,你一定是個好人?!?p> 后來他成功了,他苦心修煉了幾萬年總算修煉成了應龍,可卻還是得不到應有的尊重。
“那又如何,他還是個凡人生的賤種!天君就算承認了他又如何?”
“賤種!”
“賤種!”
一幕幕的回憶涌上心頭,如刀割般在破風的心間劃過,各種各樣的回憶不斷破碎重疊,一張紙冰冷的面孔消失又重現(xiàn),逐漸支離破碎......
我現(xiàn)在這樣,都是坐在天君寶座上的男人一手造成的!我眾叛親離,長長久久,孤身一人,都是他!都是那個男人!
我還有什么活下去的必要?替那個男人打仗嗎?仗后清算,又有誰還會記得我?
我存在的意義究竟是什么?
一個女子的模樣在破風的心底悄悄浮現(xiàn),愈發(fā)清晰。何夜白如同初升旭日般的微笑照印在破風的心底:“你還有我,你就不能,為了我而活下去嗎?”
你就不能,為了我而活下去嗎——
何夜白不知道破風還能不能活下去,她只能抱以最大的希望,撿起在她不遠處的青魂劍與蛟龍抗爭。
那蛟龍卻直接不把何夜白當一回事,咬著結冰了的大妖牛就往洞里拖,卻在下一刻,天地間渾然變色,暴風雪從天而降,一只巨大的黑色應龍自湖中躍起,龍吟聲震懾整座九君山!
破風現(xiàn)出了真身,足足比蛟龍大了一倍有余!他惡狠狠地將已經進洞一半的蛟龍給拖了出來,咬著它的軀體在兩山崖壁之間來回橫摔,把那蛟龍摔得是頭暈眼花。
不斷有巨石從崖壁上脫落,砸進冰湖之上,將冰面砸了個坑坑洼洼,人走在上面,必然馬上坍塌。
然后天地橫飛的冰雪在下一瞬凝結成無數(shù)巨大的冰錐,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扎進了蛟龍的身體。正值冬季,本就不是蛟龍適宜的戰(zhàn)場,它剛剛有耗費過多妖力召喚天雷,于是此時此刻很快就招架不住,死于非命。
就在何夜白以為一切都結束了的時候,從天而降了另一只蛟龍,與剛剛那只一樣是赤金色的,不過個頭卻又大了許多!
沒想到這是一窩雙龍!
破風被打了一個猝不及防,與新來的這只蛟龍纏斗在一起。他本就尚未換骨完成,有剛剛消耗了那么多體力,此時有些透支,漸漸應付不來,處于下風。
山上的巨石在他們的打斗過程中不斷隕落,有一塊正好砸到了破風的腦袋上,就這么一小會的差距,破風就被那頭蛟龍找到了機會,趁勢將破風壓在了身下,準備一口咬斷破風的喉嚨!
他破風,果真要命喪于此了。
鈴鈴——鈴鈴——
一聲清脆的鈴鐺聲響起,沖破暴雪風聲,傳到了峽谷的每一個角落。
何夜白手里拿著子母雙響鈴的母鈴不斷搖響,子母雙響鈴一母多子,若是母鈴持有者本身的靈力足夠強大,就能夠控制被子鈴佩戴者的一舉一動。但如果子母鈴佩戴者靈力相差過大,母鈴佩戴者則有可能遭到反噬。
因此何夜白平時就是拿著用來進行妖怪定位的。就在剛剛與蛟龍搏斗的時候她偷偷將子鈴掛在了蛟龍的身上,沒想到還真給派上用場了。
何夜白無奈地笑笑,這是她第一次,也有可能是最后一次利用子母雙響鈴的真正功能了。
此時此刻,何夜白只能賭一把了。她寧愿自己死,也不愿看到破風的尸體擺在自己的面前,自己卻不能為力。她只能如此吸引蛟龍的注意力,好給破風足夠的時間反擊。
那蛟龍一聽到鈴鐺聲響,立刻停住動作,轉身朝何夜白飛去!
在靠近何夜白的那一刻,天地忽然變色,在這冰原之上,開出大片大片的紫藤羅花,花香凜冽在寒風中,那蛟龍頓時沒了力氣,癱倒在地!
破風趁此咬破蛟龍的喉嚨,那蛟龍頓時沒了生氣,碩大的身軀沉入冰湖底端。
紫藤蘿花瞬間綻放、結冰、粉碎、消失,就如同冬日里的一絲絲春意,照進破風的心底。風雪已息,破風化出人形,將何夜白緊緊地擁在懷里。
無數(shù)的鮮血涌上喉頭,噴涌而出,然后在地上瞬間凝結成一朵朵血色的冰花。何夜白沒了力氣,軟軟地倒在破風的懷里。
破風氣急敗壞地大罵道:“你是不是瘋了!你以為自己很有能耐是不是!敢控制蛟龍的動作,你是不是不要命了!”
“我顧不得了,我怕,我會失去你。破風,我真的害怕,從那天你為我擋住奎妖的攻擊時,我就害怕,我不想你死,我也不想你就此離開我。”
破風將何夜白緊緊地擁在懷里,在這漫天大雪只中,他湊在何夜白的耳邊輕輕說道:“那你就一輩子都不要離開我。”
可到最后,先離開的人是你。
一樹妖花
按照龍的成群程度,大致可以分成五類不同的龍屬。第一類為虬,一般是指尚處在發(fā)育期的幼龍,頭上無角。第二類被稱作夔(音奎),頭上無角,只生一足。第三類名為蛟,長有鱗片,蛟千年化龍,而龍五百年便會化為第四類的角龍。角龍顧名思義,頭上已然生角,威力無窮,可做一方霸主。 然則修煉到第五類應龍,古往今來,寥寥無幾,能數(shù)得出的不超過兩位數(shù)。 【超級感謝卞卅小朋友給我貢獻的兩張推薦票,作者簡直感動得涕淚橫流?。。。 ?/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