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第一節(jié))孟婆
孟婆有藥,是為逝者消除前世記憶。
殊不知,孟婆還有一劑藥,亦能幫活著的神仙妖魔消除一段記憶。
這后一劑藥,純是孟婆被逼的。幾萬年前,閻王爺叫來孟婆,欲言又止道:“小孟吶,今年的kpi不太行啊。”第二萬年,孟婆還是沒有完成,閻王爺叫孟婆去反思。第三萬年,閻王爺在年度總結(jié)大會上批判孟婆不思進取。孟婆覺得臉上無光,暗搓搓地下定決心,想著有朝一日我孟婆咸魚翻身,也教訓(xùn)一下今日那些笑話我的鬼怪們。
孟婆終于另辟蹊徑,開發(fā)了一劑猛藥。閻王爺大喜,再也沒有光顧孟婆的工位。
后來一直沒有人敢來吃第一只螃蟹,孟婆又開始為這藥劑的銷量揪心。
直到我那時因柳樹精的死難過,坐到黃泉路上為他燒紙,滿心絕望之際,遇見了孟婆。她烏黑的長發(fā)似瀑布般傾瀉而下,頭頂繞了兩個花苞,用暗朱紅色的花朵固定住,胸前銀色的發(fā)圈扎了兩綹小辮,唇赤如朱,薄如蟬翼的白衫上星點密布,她手銜荷花,綽約有黃色的光。
孟婆說自己一直駐守在這條路上,從未看到過什么柳樹精。還說柳樹都能成精,這樣的瞎話我也聽得進去。我自己經(jīng)歷過的事不能要求每個神仙都必須有同樣的見識,所以我沒同她爭論。孟婆見我痛苦異常,罷了,便宜賣了她的藥給我。
那劑藥,被我吃了。若干年以后,聽說孟婆逢人便夸我慧眼識珠喝了她的藥,發(fā)生了奇效,想不到我已當(dāng)這藥的代言人當(dāng)了數(shù)萬年。我彼時早已恢復(fù)記憶,有意將孟婆請來敘敘舊。那時隨著各界來往頻繁,孟婆收了三五個小妖精每日做些瑣碎的活,開發(fā)出了更多藥劑賣到各界,早就無需為kpi揪心。
?。ǖ诙?jié))孟婆自述
我是孟婆,很少有人知道,我還有個美麗而又憂傷的名字,叫浮塵,可能我曾經(jīng)是一粒塵土吧。我總這樣想。
我每日接觸到的,全是鬼魂,尤其是黃泉路下的深淵里,它們總在凝望著我,求我也給它們一劑藥吧,能忘記所有苦痛??墒俏覅s不能給,因為它們是魔鬼,曾經(jīng)為害世間,注定受苦萬年。
其實這對我來說又何嘗不是一種懲罰呢?我看透世態(tài)炎涼,萬年孤寂。
后來,為了不被鬼差們笑話,也為了給閻王交差,我開發(fā)出一劑與眾不同的藥,逝者可以飲下我的藥湯忘卻前塵,生者就不可以忘記痛苦重新開始嗎?
我的藥湯鮮有人知曉,除了我自己,更沒什么人喝。
直至我遇見了她,灰色的外襟空蕩蕩地掛在她的身上,暗紅色的抹胸,褐色的襦裙,襯得膚色異常蒼白。她身形清減,嘴唇因干燥裂出了口子,明亮的眸子有些渙散,仿佛失去了什么非常重要的人??吹剿牡谝谎畚揖蛿喽ㄋ欢〞任业乃?。
我裝作不經(jīng)意地靠近她,果不其然,她注意到了我。她問我有沒有見過一株柳樹精。
我的傻姑娘喂,我在這黃泉路上一呆就是幾萬年,雖然見過的魂魄數(shù)都數(shù)不清,但他們每個無一例外都要來我這里喝上一碗湯,記住他們是我的天職,我可從來沒有見過什么柳樹精,你知道根本從未有柳樹成過精。
沒想到她弱不禁風(fēng)但格外堅強,固執(zhí)地讓人心疼。看她淚眼盈盈,我想著和她說說話也好,已經(jīng)記不得有多久沒人和我坐下來聊這么久,我想她也一樣。她說她是九尾狐族。我很興奮,沒想到竟是“舊相識”。
“從前一個男子攜了一個姿容絕美的女子經(jīng)過黃泉路,那女子病懨懨的,命途多舛,那男子硬是帶著她大鬧了閻王殿,改了她的命數(shù)。后來聽說那是你恩愛的爹娘,你們九尾狐族都忒神勇,忒能打?!彼难劬σ幌伦幼兊昧连摤摰?,我揉揉酸澀的眼,繼續(xù)自顧自說著,我說我真名叫浮塵......后面的話不知道她聽沒聽清楚。
末了我說,我有一劑藥能幫你忘卻前塵往事,看跟你有緣打折賣給你吧。
她愣了愣,說:“真的都能忘了嗎?”
我信誓旦旦地拍著胸脯和她保證。她只猶豫了一下,果斷地接過藥一飲而盡。我不知道她有多少痛苦,看她昏昏沉沉地睡去,心想都忘了吧。
(第三節(jié))噩夢
午后我照例躺在湖邊的樹干上小憩,今天的風(fēng)不同往日忒涼了些,我禁不住打了一個冷顫,眼睛睜開卻看到忘無提著兩個諾大的桶朝我走來。
“忘無,你提著兩只桶要去做什么好事不帶我?”我氣鼓鼓地問他,覺得我將他當(dāng)哥們,他卻忒不夠意思。
但令人詭異的忘無一直望著我笑,越笑聲音越大,我嚇壞了去搖他胳膊,他卻捏了個我平時沒見過的訣兒,霎時立到了我后方。我感覺后背陰森森的,回頭望,忘無的身子上竟是那天帝長孫烈鳳的臉。我悲從中來,任我怎么求他將忘無變回來都沒用。那烈鳳手執(zhí)一柄長劍眼看就要刺痛我。
那些臉漸漸模糊。
我猛吸了一口涼氣,從夢中驚醒,卻發(fā)現(xiàn)自己墜入了一片森郁的森林中。兒時我也十分頑劣,時常一個偷偷摸摸地跑到凡間,常惹了亂子讓云若仙子收拾。卻也因從前的“禍”得了現(xiàn)在的“?!?,此時我雖然失憶,卻能憑著本能跋涉出去。
尚好,這片森林的不遠處坐落著幾個村子,再往前就是繁華的城區(qū)。天色漸晚,不知怎得,我想著城里熱乎乎的鮮肉灌湯包和香噴噴的醬牛肉,不自覺加快了步伐。
?。ǖ谒墓?jié))偶遇劫匪(自本章起使用第三人稱)
八月十五中元節(jié),城里好不熱鬧,白柔柔的眼睛也被各色各樣的玩意兒吸引,一會兒看看這兒,一會看看那兒。大街上好多凡人都帶著面具,此情此景,竟也品出了一種別致的情趣。
白柔柔俯身拾起了一個別人掉落的面具,是一張面譜,拍拍上面的土學(xué)別人戴在頭上,白柔柔的動作略顯笨拙,無意間吸引了角落里的人的注意。
白柔柔只顧著玩,不知怎得,她總覺得好久都沒這么快樂過了,眼角的笑意也多了幾分。突然一股脂粉味兒傳來,白柔柔輕輕掩住了口鼻,可那氣味依然飄過來。白柔柔謹(jǐn)慎起來,察覺到四周若有似無落到自己身上的眼光,白柔柔佯裝不知,假裝無意的將他們引到了無人的巷子里。
那不懷好意的匪人此刻暴露在了白柔柔面前,竟足足有八人上下。
“你們是誰?為什么一直跟著我?”白柔柔素來淡定地認為她的爹白文才是最可怕的,其余自是沒有放在眼里。
那些人只當(dāng)白柔柔是尋常人家的弱女子,是在拖時間,神色微變,揮著刀殺了過來。
白柔柔試探幾招,發(fā)覺他們并非要取她的性命,便收斂了招式,并未輕易現(xiàn)出真身。
彼時,白柔柔的爹和娘正肝腸寸斷地搜羅白柔的消息。這一晃,卻已錯過。
很快那幾人不敵,掙扎著正欲逃走,一個嬌滴滴的聲音響起;“小娘子斬草不除根,留著他們回來復(fù)仇嗎,呵呵呵?!?p> “是誰?”白柔柔定了定神,呼吸中仍然帶著顫抖。
一個穿著朱砂色繡裙的女子自暗角走出,手中一柄胭脂紅的團扇輕搖,正是那股熟悉的脂粉味。
轉(zhuǎn)臉厲聲喝到:“這幫丟人現(xiàn)眼的腌臜貨,還不快滾!”
那幫人的頭頭應(yīng)了聲“諾”,連滾帶爬地逃走。
白柔柔的眼中充滿了疑惑,雖是小小的年紀(jì),卻故作沉穩(wěn)地將眼神斂了斂。
當(dāng)然,這一切都沒有逃過月笙的眼。
“小娘子莫怪,我是怡春樓的老板,小娘子可喚我月笙,剛剛......是我太唐突了,將娘子當(dāng)成普通女子,還望娘子莫怪。”月笙眼底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愧色,試探地望著白柔柔。
白柔柔險些竟要被她騙過去,略沉了沉,鄙夷地說:“哪怕是尋常人家的女子,那也是父母長老寶貝著的,怎容你們擄去糟蹋!”這一番話,白柔柔覺得自己講得甚是正義。
可曾想,那月笙婉轉(zhuǎn)啜泣道:“小娘子可是在責(zé)怪月笙了,若是尋常女子月笙自是不會做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dāng),但若是無家可歸的,月笙只想給個容身之所罷了?!?p> 這番話說得百轉(zhuǎn)千回,白柔柔聽得火冒三丈,平生最討厭的就是有人把利益熏心粉飾得如此厚顏無恥,白可惜了這副好面龐,誰知竟為了錢,連自己的靈魂都出賣了。
“呵呵,我還有事,就告辭了。”白柔柔欲走,此時月笙露出了真面目,反倒哈哈大笑:“小娘子果然好伶俐,幾番都沒被我騙去,不愧是我一眼相中的人!”說著便與白柔柔過了招。白柔柔不欲戀戰(zhàn),誰知那月笙武功比剛剛那幾個嘍嘍高出無數(shù)倍。白柔柔一番火氣沒處撒,見那月笙仍不依不饒,便現(xiàn)出原形來將那月笙嚇暈。
天空劃過一道響亮的雷,白文感覺到了白柔柔并未消失,還存在在這個世界上。只可惜稍縱即逝,來不及查看具體位置。盡管白柔柔的娘哭得尋死覓活,白文疼老婆,只得安慰道:“娘子,說不定白柔只是出去散散心,咱們的孩子不會有事的?!彪m然膝下只有白柔柔一女,白文教育孩子的方式卻始終不變,對白柔柔溜下凡常常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偏愛放養(yǎng)那一套,也多半是因為白柔柔的奶奶教育自己太過嚴(yán)苛吧。
而彼時天庭卻亂做了一套。天帝的長孫烈鳳多日前在南天門外被巡邏的守衛(wèi)發(fā)現(xiàn),傷痕累累,昏睡不醒。好在不知得了誰的救,送來前外傷已無大礙,心傷難愈。就在剛剛微睜了一下眼,口中喃喃:“肉......肉......”
不愧是天帝的長孫,昏迷不醒了喊得和一般人都不一樣。
只是這長孫都昏迷不醒了還想吃肉,怕不是個吃貨吧。
眾人心底既擔(dān)心,又好笑。
?。ǖ谖骞?jié))飛來橫財
那日將月笙打暈以后,白柔柔解下了她的荷包。
里面白花花的都是銀子,還有幾張地契。
白柔柔搖身一變,成了城里最年輕的富豪。
確切地說,是暴發(fā)戶。
白柔柔如今成了一個暴發(fā)戶,第一件要做的就是花錢!花錢!再花錢!
宅子,買!轎子,買!吃的喝的,買!白柔顛顛手里沉甸甸的銀子,心里樂開了花:“嘿!這玩意兒在凡間真好使!”去聽曲兒給一個,小二連連說謝謝這位爺,去看雜耍拋一個,凡間的猴也愿意接,白柔柔的雙眼都變成了銀子的形狀。
終于,繼吃了連續(xù)半月的芝麻白糕以后,荷包里的銀子越發(fā)的少了,白柔柔打算讓錢生錢!
白柔柔用剩下的銀子購入了一座酒樓,從設(shè)計到裝修,就連最簡單的燒火小廝全都親力親為,忽悠了蘑菇精、牽牛精等眾多勞動力。真是無奸不商!云若仙子就夸過白柔柔天生有商業(yè)頭腦,還長著一張巧嘴,靠著坑蒙拐騙也絕對餓不死。
整個酒樓人來人往,被白柔柔管理得竟也充滿煙火氣息,井然有序,人們和妖精們心底淳樸,各司其職,倒也無需白柔柔操心。酒樓門庭若市,很快就出了第二座,第三座。白柔柔在酒樓里專門留出了七號房間只供妖精使用。
白柔柔每日都在酒樓里盡職盡責(zé)地打瞌睡,美其名曰“加班”。月笙常常過來和她拌上幾句嘴,看看熱鬧,仿佛她已全然忘了自己的銀子如何丟了以及那日白柔柔真身的樣子。白柔柔覺得這個女人的手段足夠狠辣,但好在直接,目的“單純”的無非是為了“錢”,斷不會為了揭發(fā)自己和錢過不去。有時只應(yīng)一聲,大多數(shù)情況下由得她說不予理會。月笙吃了好幾次癟竟從未在臉上看出一絲慍色。
但月笙對于她沒有價值的人,一個偽裝的笑容都不曾有。
如果你也睡過午覺,可知道,有些人總愛在你午睡的時候吵吵鬧鬧,甚是討厭,那些討厭的人又總是愛在你正正好要睡著的時候出現(xiàn)。白柔柔正是某日在正要入睡時從一幫醉醺醺的酒客口中聽到了月笙的過去。
“怡春樓那個月......月笙!今兒個爺給了銀子去摸個姑娘,不就年紀(jì)小了點兒嗎?竟然碰都不讓我碰!瞧......瞧不起爺......爺有的是銀子......有的是!”說這話的男子雙目迷離,眼看就要昏睡過去。
“聽說那個月笙年輕個幾歲可是怡春樓頭牌阿哈哈!”他旁邊的男子色迷迷地說。
接著又說:“聽說她是個孤兒,被老鴇從街上撿來的?!?p> “撿來的......咯......要不是她漂亮,老子今天非得......”他終于一頭栽在了桌子上。
白柔柔打了個呵欠,起身拎住二人衣領(lǐng),將他們一手一個扔了出去。
有的人瞧不起身在怡春樓的,做的事卻未必高尚。
白柔柔卻已無心酣睡,蘑菇精好像在忙什么,往來了幾次。
“小蘑菇,你會不會炒核桃?”
蘑菇精滿臉的不情愿:“我......我不會......”
“那來吧?!卑兹崛嶝W酝鶑N房走去,蘑菇精以為自己聽錯了,心想我不是已經(jīng)說了我不會了嗎,老板她沒聽到嗎?
白柔柔回回頭,見她走的忒慢,用眼神示意。
蘑菇精撅著嘴小跑著跟了過去。
白柔柔幻化出一把椅子,調(diào)整了一個舒服的姿勢倚著,貼身的衣服自然而然地勾勒出嬌媚的曲線。
“我來指揮你。”白柔柔的命令蘑菇精不敢不從。
蘑菇精以為只是一道菜,誰知一炷香燃盡了,兩柱香燃盡了,三個時辰過去了,最后白柔柔望著一盆琥珀核桃仍然不太滿意。但想到時間屬實太晚,還是不甘心地走了,小蘑菇精如釋重負地嘆了口氣,耳邊唰地又想起老板的聲音:“小蘑菇,你這廚藝比起我來委實差了一截,明日咱們再練練?!?p> 白柔柔覺得很少有老板做得如此敬業(yè),自己委實平易近人了些,這么一想,滿意地走了。
天庭上,天帝他老人家憂心忡忡地望著自己的孫子,都說男兒有淚不輕談,天帝卻急壞了,一想起自己一共就這么一個寶貝孫子,眼角漸漸濕潤。
“天帝,歡顏等候在外已經(jīng)多時了?!?p> “天帝......歡顏等候在外邊呢?!?p> 提醒了兩次,天帝終于依依不舍地起身:“照顧好長孫,不要打擾他休息。”
烈鳳的嘴角細微地抽動了一下,可惜天帝轉(zhuǎn)身離去,沒有人注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