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一動不動的坐在那里,借著微弱的光亮向四周看著早已習慣了的物件,有些無趣,只有那不斷變換的光亮還尚能在我的眼睛里存留。
我是不是應(yīng)該做點別的事來打發(fā)這無聊。睡覺是不行的了。我應(yīng)該做什么呢,亦或我可以出去,去哪個地方。我要考慮一下。于是我就坐在那,隨著目光中越來越強的光線,考慮著。
門縫開始透過光亮了,先是點點滴滴,然后就是三三兩兩,再然后就是成片的了,一直到門縫被塞滿為止??墒俏疫€是沒有考慮出來,只是傻傻的看著門縫,思考著。
大地在我的屁股下開始變得暖和起來,我的思考也被這暖和時不時地打斷著。成片的陽光鋪在我的面前時,我感覺這暖和變了,像人一樣有了脾氣,有了怒火,沖著大地發(fā)火,大地變熱了,周圍變熱了,我也跟著變熱了。
“好熱……”“今天太熱了,應(yīng)該找個陰涼的地方避避?!薄坝殖隽艘活^大汗?!边@熱的聲音不斷的在熱浪中滾動著。
我腦子里也充滿了熱,我不愿再思考了,只想找個陰涼的地方避避。最好是能找到人們所說的大樹下、水池邊的地方。
于是我想站起來,到外面找找,我的思考也因此找到了目標了。
啪的一聲,門被撞擊了一下,開了。一個中年男人走了進來,身后的一股熱浪緊跟著沖了過來,沖遍了我全身。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熱浪沖的開始發(fā)暈,我覺得俞來俞熱了。
那個中年男子向我走來,警覺開始占據(jù)我的大腦。那個中年男子在我面前拐了個彎,我才稍微有些松懈。
我注視他把肩上的鋤頭放下,又用褂角擦拭滿臉的汗珠,仍舊還是有汗珠沿著額頭滾落下來。滾到了地上,便消失了蹤跡,和原先消失在地上汗珠連成了一條不規(guī)則的曲線。
“爸爸,喝點水吧?!蹦莻€中年男子一轉(zhuǎn)身,背部早已全部濕透的短褂出現(xiàn)在了我的面前?!斑€是這里面陰涼,比外面涼快多了?!蹦莻€熟悉的小男孩再一次出現(xiàn)了,把一瓶水遞給了那個中年男子。
“你在這里面玩會,不要亂跑。”中年男子換了把工具出去了。
“還是這里面涼快。”這句話真真切切的傳進了我的耳朵了,剛才那個中年男子肯定找不到?jīng)隹斓牡胤?,不然怎么連汗珠子都跑到地上去了。既然這里面涼快,我還出去干嘛。頓時我覺得四周不那么熱了,大地也涼快起來,自己也就不熱了。還是待在這里好,老是考慮著出去,找不到?jīng)隹斓牡胤皆趺崔k。那天晚上不是差點死掉嗎。
于是我的思考停滯了,我不想再出去了,只想呆在這里。
我看見那個小男孩蹲在一堆柴草旁邊,撥弄著什么東西。我也好奇起來。想探過去看看,重新長出來的腿和腳似乎還沒有完全好,我便仍舊坐在那里看著,看著那個小男孩偶爾用手臂擦拭額上滲出了汗水。
我猜想那個小男孩在撥弄小螞蟻,一直蹲著,不需要移動身子,耗費體力,就可以將小螞蟻玩弄于手指之間。突然出現(xiàn)的螞蚱,似乎不受手指的擺布,蹦蹦跳跳,飛出了門口。
小男孩厭倦了可以自由擺布的螞蟻,追向了飛跳出去的螞蚱,想要追上螞蟻,自由擺布,是需要耗費精力的。只見小男孩開始滿頭大汗的追著。
我感覺我不是被自由擺布的螞蟻,更不是需要花精力才能擺布的螞蚱,更不是可以擺布其他東西的那個小男孩。我誰也不擺布,也不受誰的擺布。而我現(xiàn)在靠在這里,也正是我所要的。所以,我在這里有什么不好呢。
門開著,透過門我可以看到外面的世界。比起屋內(nèi)的枯燥,外面的精彩多了。這時我的心又有些動了,開始思考應(yīng)不應(yīng)該出去。外面的燥熱把我的思緒扼殺在了萌芽里。
我看見外面場地里堆著一大片在陽光的照射下而顯得尤為油光發(fā)亮的金黃麥粒。比起那個晚上的綠色,這個顏色讓人看著更是愉悅舒服。這愉悅卻被摻進了不安的躁動。
我還看到了外面高大的樹枝上到處耷拉著綠中帶軟的樹葉。連樹上悅耳動聽的知了聲也斷斷續(xù)續(xù)的變得尖銳刺耳,似在抗議。
看到了這些,我更不想出去了。安靜的把目光移到自己的四周。
屋內(nèi)的陽光又開始移動了,開始收縮自己屋內(nèi)所占據(jù)的地盤。直至慢慢的退出去。
突然,天變昏暗了,陽光等不急,一下子全部退了出去。把屋內(nèi)所有的地方讓給了黑云。不是很黑,我還是能看到四周的。
緊接著便是突然的一陣亮光,一聲聲悶雷轟轟作響。我借著亮光,清楚的看到那個中年男子和那個小男孩火急火燎的,忙著趕麥粒。趕完一堆便用薄膜遮篷蓋上。然后再趕另一堆。
雨水可等不及他們趕完,一陣陣噼里啪啦,打在了地上,打起了一層層塵土,打起一騰騰熱氣,然后再把它們統(tǒng)統(tǒng)打的灰飛煙滅。
自然雨水也打在那個中年男子和小男孩身上,把他們打濕。他們?nèi)耘f繼續(xù)快速趕著麥子,等他們把遮蓬蓋上時,還是有一些麥粒失去了原來金黃的光澤了。
我一直看著外面發(fā)生的一切。我想去幫忙的,又怕雨淋,就不想去幫忙了。我以為他們是不怕雨淋的,可是我聽到過路人抱怨雨大時,我才知道他們應(yīng)該也有抱怨的。原來他們也受著老天的擺布,并不能逃離,他們在擺布別的東西的同時,也受別的東西的擺布。而我就不一樣了,我因為呆在這里,既不擺布,也不受擺布,不然老天怎么不把雨淋在我的身上。要是我出去,可能就不一樣了。
我這么想著,也這么看著,那個中年男子和小男孩便在我的眼皮子底下、在雨中不見了。
我安靜的聽著雨噼里啪啦的作響。涼爽的氣息彌漫著整個屋子,我仍靠在綿草垛上。感受著幸福福的一切。時不時地有些雨滴跳進屋里,跳到我面前就不跳了。
下雨如同快馬加鞭趕路似得,踢踢踏踏的一陣以后,就寂靜了,太陽依舊按部就班的高高掛著,太陽的旁邊竟然意外的多出了一架七彩橋。我目不轉(zhuǎn)睛的看著這炫彩斑斕的景象。我既沒有被雨淋,又可以看到這景象,真是太好了。
不多一會,大地上升騰著一種看不見的東西,但我能感覺的到,不然為什么地面干的如此之快,就像雨未曾來過似得。細看麥粒上面覆蓋的一層薄膜,才可以知道雨來過,也留下了痕跡。
知了首先開始躁動起來,此起彼伏,鳴個不停歇。然后是大地開始升溫,再然后就是人來人往了。
我在感受著自己開始變得燥熱不安時,我看到了那個小男孩獨自一個人將薄膜遮篷給掀掉了。然后將薄膜收了起來,放到了我的旁邊的位置。
小男孩抱著薄膜有些吃力,薄膜的一大半在地上被拖著前行,留在地上的濕潤刻畫出了小男孩前行的方向。
小男孩并不急著走,好像是在等什么似得,停在了原地。并沒有做什么,只是等著。
小男孩的目光隨著無聊的等待開始四處亂轉(zhuǎn)起來。我便出現(xiàn)在了他的視線內(nèi)。
那個小男孩好像又重新燃起了興趣,朝我這邊走了過來。我以為我身上有什么奇特之處,但我是人,他也是人有什么不一樣的呢。唯一的不一樣就是我的腿和腳被纏著。小男孩拿起了我旁邊的一個小東西,是小飛機。
小飛機時而起飛,時而滑行,所發(fā)出的嘟嘟聲卻是配音。而我呢,顯然不在小男孩的興趣之列,或者壓根就不當我存在。
看著小男孩玩的很高興,我也很高興,有那一刻我覺得我就是小男孩了。可以自由自在的玩耍,無拘無束的亂跑,而現(xiàn)在的我,腿腳不好使。
“……”,一個聲音不太清楚,小男孩卻聽清楚了,匆匆的跑了出去,像想起什么事情似得,又轉(zhuǎn)過頭來,跑到我跟前,把手上的小飛機戀戀不舍的放到我的手上。原來小男孩早就注意到我了,我更高興了。
“這個給你,你先拿著,”我看著小男孩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你可以玩一會,但這個是我的,要還我的?!闭f完,小男孩就匆匆出去了。我是打算答應(yīng)這個小小的請求的,見小男孩如此極速的出去了,只好心里默默地答應(yīng)著。
小飛機靜靜地在我手上,等待著指示,隨時準備起飛。而我讀懂了小飛機的想法,卻無力去做。于是小飛機不飛也不叫,很安靜。
在我注視著小飛機和小飛機注視著我的同時,門被關(guān)上了?!斑旬敗币宦?,我猛的被嚇了一跳,小飛機錯把我的驚嚇當做了飛行指令,從我手上垂直的飛了下來,砰的一下,摔落在地上。翻了幾個滾,就靜止不動了。我看到小飛機的眼睛正怒氣沖沖的對著我,似乎在怒斥我亂發(fā)指令,我有點不好意思,但是絕不承認是自己的錯誤,便理直氣壯起來,不看小飛機了。
這時的屋內(nèi),就剩下我一個人了。
知了的聒噪聲越來越小,取而代之的是蟋蟀的‘曲曲’聲,此起彼伏以后,聽上去也是一支支獨奏曲。
沉悶的空氣在夜晚降臨前,受了風的鼓吹,開始四處游蕩起來,熱被漸漸地沖銷了不少。透過窗戶縫,門縫,屋內(nèi)的熱也開始有了消散。很細微的變化,幾乎不被察覺。
我仍舊覺得屋內(nèi)還是比外邊涼快。我安靜的靠在那,等待著夜的一次次降臨,順便打個盹。
半夜,我聽見啜泣聲,聲音很小,但我還是被吵醒了。一個不太清楚的影子蜷縮在那里,啜泣聲也是從那里傳出來的。
剛開始我有點憤怒,漸漸地被啜泣聲感染了,再然后,就是同情了,全然忘了剛被吵醒那會還殘留的睡意。
我看到那個黑影雙手抱著膝蓋,頭埋在兩腿之間,嘴里時不時地冒出幾句話了,被啜泣聲給蓋住了,我聽不清楚。黑影啜泣了一會,就轉(zhuǎn)身離開了。
我沒有看清楚那個黑影是誰,我想到了那個小男孩,但是那個黑影卻比小男孩要小的多。不是小男孩,那會是誰呢。
一只蒼蠅嗡嗡嗡在我耳邊作響,把我的思考給擾亂了,我便不再想那個黑影。蒼蠅在我身邊飛來飛去,似乎在刺探我,我倒是想看看這只蒼蠅想做什么。我靜靜地看著它。
它飛了一會,便落在我的頭上,不斷的用雙腿摩挲著嘴巴,真是討厭的蒼蠅。幾只蚊子像是聽見了蒼蠅的召喚急匆匆趕了過來,伴隨著‘吱吱吱’尖銳刺耳的聲音。
幾只蚊子在我身邊打轉(zhuǎn),落在了我身上好多部位。然后將長長的銀針扎入我的軀體,我很好奇的打量著這些蚊子的所作所為。蚊子在我身上并沒有得到什么,心有不甘的仍是在我身上搜尋著。
我覺得我成了一個掉進糞坑里的臭蟲,成了蒼蠅蚊子眼中香餑餑。也成了自己心中那幾團火的眾矢之的。
要是現(xiàn)在我能站起來,我能動手,現(xiàn)在我最想做的就是把我身邊的那幾只蒼蠅和蚊子捏死。也只有這樣,才能平息我的怒火。
不過現(xiàn)在只能讓它們自由會吧,我無能為力,也只得暫且和它們和平相處,忍受它們在我身上各種奇怪的動作,發(fā)出的各種聲音。
我便不再理它們,它們也察覺到了,嗡了一會,就各自飛走了。
原先還有小飛機,還有蒼蠅蚊子,現(xiàn)在就剩下我自己了,一下子安靜下來,我有點不大適應(yīng)。覺得剛才的憤怒有點不對了,蒼蠅蚊子向我飛來,不是吵我,而是在陪伴孤單的我,陪伴的方式我理解不了。
屋內(nèi)就我一個人,偶爾又有幾只蒼蠅、蚊子,我覺得不那么討厭了,親切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