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發(fā)怒,立威(四)
赤顏愣愣地看著凌殊羽,沉默地?fù)u了搖頭。
“木晴,去備姜茶和熱水?!?p> 言罷,凌殊羽便直接拉著赤顏進(jìn)了自己那燒著地龍的屋子。
夜幕之下,風(fēng)雪之中,手心傳來的溫暖讓從沒哭過的赤顏的眼眶有些濕潤。
沉寂的心突然有些貪戀。
身處寒冷之中的一片溫暖,就顯得格外難得,從而多了幾分珍重。
而和赤顏對峙的那只貓,早就在赤顏走向凌殊羽的時候就已經(jīng)溜走了。
“這衣裳都濕了?!卑殉囝侇I(lǐng)進(jìn)屋凌殊羽才發(fā)現(xiàn)赤顏的衣裳都被雪落濕了,低頭皺眉看著赤顏,“你都感覺不到冷的嗎?”
赤顏依舊呆呆地看著凌殊羽,一言不發(fā)。
“過來,把外衫拖了?!绷枋庥鹬苯訋统囝伆汛蹭侀_了。
木漸和木晴原就等著凌殊羽訓(xùn)完破曉四十九天騎的話,所以早早備好了姜茶和熱水,也早早用湯婆子給凌殊羽暖著被窩,所以凌殊羽直接讓赤顏先躺進(jìn)自己的被窩里。
她也不知道赤顏在那樹下站了多久,但他的外衫是確確實實濕透了,所以凌殊羽怕耽擱久了反倒害他生病,便讓赤顏先睡下。
“姜茶喝了。”凌殊羽從木晴手中接過姜茶遞給赤顏。
赤顏目光直愣愣地看著凌殊羽,接過碗咕咚兩口便喝完了。
“躺下,睡覺。”凌殊羽替赤顏掩好了被角,看到赤顏還睜大著眼睛看著自己,拍了拍他的頭,“閉上眼睛,睡覺?!?p> 赤顏溫順地閉上雙眼,不做聲響。
“主子,奴婢真的不知道赤顏會在那樹底下。”凌殊羽一出里屋,木漸便跪了下來,“奴婢出來時,赤顏確實是被奴婢哄睡著了的。”
“所以呢?”凌殊羽眉眼中依舊是不改的清冷。
木漸愣了愣,委屈地低下頭:“奴婢知錯了,請郡主責(zé)罰。”
“罰你今晚跪在此處守夜?!绷枋庥鸬馈?p> “你也早些回去睡吧,時候不早了。”凌殊羽對木晴說道。
“郡主……”木晴面露難色,看了看委屈的木漸緩聲道,“赤顏睡了您的床,那您睡哪兒?”
“這兒。”凌殊羽拍了拍身旁的美人榻,“你去幫本郡主搬兩條被子來。”
“是?!蹦厩琰c點頭,利索地從柜子里取出被子給凌殊羽鋪在榻上。
“還有事?”凌殊羽揚了揚眉,見木晴還是沒離開,抬頭看了一眼杵著的木晴。
“郡主……”木晴指了指一旁跪著的木漸,“這天寒地凍的,木漸的身子怕是受不住。”
“炭不在那燒著呢?!绷枋庥鹬噶酥覆贿h(yuǎn)處的炭盆,“回去睡吧?!?p> 木晴張了張嘴,看了一眼始終低著頭的木漸,緩步慢慢離開。
整個外屋只剩下了凌殊羽和木漸兩人。
凌殊羽輕輕嘆了口氣,抓起身旁的一條錦被扔到了木漸的懷里:“莫病了,明日本郡主還要你服侍呢?!?p> 木漸微驚,連連擺手:“奴婢不用……”
“不用什么?”凌殊羽眉頭一皺,木漸就不敢說話了,“雖說這屋里燒著炭,地上也鋪著毯子,但到底天冷。”
木漸面露難色,有些猶豫地看著身上的錦被:“這是王爺送給郡主的春景梨落錦被,奴婢哪有福氣……”
“賞你了!莫多言!”凌殊羽不耐煩地擺了擺手,“你是本郡主身邊的大丫鬟,沒看住赤顏便是犯了錯,本郡主自當(dāng)賞罰分明。這錦被是看在你往日盡心服侍的情分上賞你的,莫再多言?!?p> “是……”木漸握緊被角,輕輕點了點頭。
屋內(nèi)陷入一片沉寂。
“郡主……”木漸看著凌殊羽的背影,突然開口。
“嗯?”凌殊羽輕輕應(yīng)了一聲。
“您為什么對赤顏這么好?”木漸實在對凌殊羽的舉動理解不了。
以她這兩年對凌殊羽的了解,許是因為這些年都在梵音寺燒香拜佛里的緣故,凌殊羽的身上總有一些凌世絕塵的清冷,對很多人和事都不放心上。
但同時也有世家貴女的清傲,她認(rèn)定了的東西,旁人輕易碰不得。雖說她落水之后就變了許多,但這兩點似乎并未改變。
但是在赤顏身上,她的態(tài)度著實讓木漸琢磨不清。先是不顧凌王府的風(fēng)頭,公然在初雪祭上從大祭司手中奪人,現(xiàn)在又是……讓赤顏睡她的床……
要知道,凌殊羽的里屋,很多地方是連她們四個大丫鬟都不能輕易碰的。更遑論讓人睡在她的床上了。
木漸問完這話后,空氣有一瞬間的死寂。
就在木漸暗暗后悔時,耳邊傳來了凌殊羽清冷薄涼的聲音:“本郡主既然把他帶回來了,那便要對他負(fù)責(zé)。入了凌王府,便是本郡主的人,他到底還是個孩子。”
“可是郡主當(dāng)初為何不顧……為何在初雪祭上救下他?”天知道當(dāng)那侍衛(wèi)把赤顏送到她面前的時候她有多震驚。除了震驚赤顏的異眸和紅發(fā)外,還吃驚凌殊羽這個奇怪的命令。
這一回,凌殊羽的沉默更長了,長得木漸以為凌殊羽不會回答自己的問題。
“不是本郡主宅心仁厚,突發(fā)善心,而是……是赤顏找上本郡主的。”
“而且,那不是第一次了。本郡主第一次見赤顏,是在梵音寺回京的路上,與黎王世子一起正巧碰見了司禮監(jiān)的太監(jiān)在抓祭品,當(dāng)時赤顏愣是逃了出來,沖到本郡主面前?!?p> “但是,那一次本郡主并沒有救他。他是大祭司要的人,本郡主當(dāng)時并不明大祭司的態(tài)度,凌王府的風(fēng)頭又不宜太盛,本郡主沒救他?!?p> 木漸輕輕點了點頭。這才是她認(rèn)識的凌殊羽,謹(jǐn)慎明睿,思慮周全,不意氣用事。
“第二次,是在初雪祭上,他又一次沖破侍衛(wèi)的守衛(wèi)沖到本郡主面前。當(dāng)時有那么多人,他偏偏一眼看中了本郡主,就死認(rèn)著本郡主。一雙血眸,或許你們會覺得詭異和畏懼,但偏偏本郡主看出了他眼底的堅執(zhí)。”
“當(dāng)時本郡主就在想,這個孩子,本郡主救了!”凌殊羽的聲音又蘇又柔,平靜中有著一如既往的薄涼,“偌大的凌王府,二十萬凌家軍,若連一個孩子都保不了,如何保全自身榮華?凌王府還不至于落寞到那種連個孩子都護(hù)不住的地步。于是……就救了下來?!?p> 木漸愣了愣,沒再說話。
她突然覺得,自己曾經(jīng)認(rèn)識的那個凌殊羽,并不全面。
凌殊羽自詡高傲,從不輕易折腰,謹(jǐn)慎小心,從不如尋常閨女,泛濫良善。
她的眼中容得下牛鬼蛇神,但卻容不得牛鬼蛇神在自己面前張狂。
她是傲的,傲到哪怕世界污濁,也依舊誓死守護(hù)腳下的凈土。她不去別的地方,就守著自己的一畝三分地,就守著自己的底線和原則。
就像赤顏,他兩次來到了她的面前,在她面前展現(xiàn)了人心的骯臟,也在她面前祈求救助,她才出手。若沒有赤顏來找她的這兩次,她也能平靜地看著赤顏同那些祭品一樣死去,心湖平靜。
她從不畏懼近在咫尺的死亡,初雪祭上的血腥殘忍不知嚇病了多少貴女,就連素來端莊敏慧的霜降郡主都病了,她卻宛若從未參加過初雪祭一般……
人命在她眼中,不過如是。
人命在她面前,終究是一生靈,如佛憫眾生。
“郡主……與奴婢印象中的模樣并不相同?!痹S久,木漸才緩緩?fù)鲁鲆痪洹?p> “在你印象中,本郡主該是什么樣的?慈悲為懷?樂善好施?宅心仁厚?普度眾生?呵!”凌殊羽的語氣中充滿了不屑。
從前世到今生,她若還是那個癡傻的樣兒,就當(dāng)真是辜負(fù)上天讓她重生一次的好意了。
前世她就想著自己是師父的弟子,要慈悲為懷,樂善好施,所以大齊遇到那些天災(zāi)人禍時,她便用凌王府做了許多好事……反倒替大齊云氏鞏固了統(tǒng)治。
這一世,她沒那么大的善心和野心以為自己能渡天下人,她只想渡自己,渡她愛的人和愛她的人。
天下之大,她只愿獨善其身。而她身為師父的弟子,唯一能做的,就是守住自己的本心,做到不同流合污,當(dāng)污濁的手伸到她面前時,折了她。
知世俗而不世俗,是她唯一能做的。
木漸沉默著沒有說話。
“那日本郡主曾讓你帶赤顏去府醫(yī)那里瞧瞧,府醫(yī)可有說赤顏有何處不妥?”凌殊羽著實難受赤顏的一言不發(fā),總懷疑赤顏的嗓子受了傷不能說話。
“府醫(yī)說一切正常。”木漸搖了搖頭,也不顧凌殊羽看不看得見。
凌殊羽舒了舒眉,那就說明赤顏的不說話是他自己的緣故。
“赤顏天資聰穎,許多東西一教就會,這幾日本郡主教他寫字,他也很快就學(xué)會了,你最近多費些心思,讓他學(xué)學(xué)說話。旁的不急,本郡主就等著他喚本郡主一聲‘姐姐’呢?!?p> 身后久久沒有回應(yīng),凌殊羽也沒再說話,輕輕嘆了口氣,閉上了眼。
此時,在里屋,一雙沉寂許久的血眸忽地睜開,注視著外屋凌殊羽的方向,眼底有一抹暗光一閃而過,偏血色的嘴唇輕輕張開。
“姐姐……”
沙啞青稚的聲音輕輕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