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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亮后，他朝著北方向相反方向走，不再理會系統(tǒng)提示。
記憶中，這座大山應該屬于舊世界所稱的青藏高原的諸多大山之一。舊文明曾經(jīng)有一個超級改造計劃，但在毀滅前夜就擱置了，所以這些連綿起伏的巨型山脈可以說是地球上少數(shù)仍然沒有太多變化的地方。除了氣溫上升了很多，它的貧瘠、荒涼、殘酷仍如亙古。
氣溫上升的好處當然很多，那就一些避風的山谷開始出現(xiàn)比較復雜的生態(tài)系統(tǒng)了。一個城邦人也許會很快就困死在這種惡劣的地理氣候里，但他是原始人，總能找到一些味道雖然很差，但尚能果腹的植物果實和根莖，比如在北面山谷中發(fā)現(xiàn)的一種名為瑪苦的塊莖植物。一路上這種山谷很多，杜果忽然覺得，只要這種植物比較多，且能偶爾獵到一些小動物，那么就可以在這里生存數(shù)月。他可以在某個比較溫暖的山谷中找到一個不大不小的山洞，曬干一些果子和塊莖，再獵殺一些魚類和動物，用過濾和蒸煮的方式從咸水中提煉一些鹽分。如果還有一些必要工具，那么就可以生存數(shù)年之久了。他忽然想到，飛梭爆炸的地方應該還有很多金屬殘骸，足以打磨一個小鍋、一把刀甚至一些其他什么有用的工具。
有點意外的是，一路向北走了三天，系統(tǒng)信號卻一直沒有出現(xiàn)。先前那個咸水湖大概已經(jīng)在高原邊緣，一路下坡氣溫越來越好，也許用不了幾天，就能下到北面的大盆地了。他已經(jīng)想好了，這次就找個喜歡的地方住下去，作為一個末人一直活到壽終正寢，像幼時看到的那些老年末人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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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月后，杜果終于來到了山腳一處末人部落。系統(tǒng)信號也始終沒有再現(xiàn)，也許已經(jīng)被幕后操縱者關機了。
這里是戈壁和沙漠邊緣。氣溫已經(jīng)上升了幾百年，雪水融化形成的河流、湖泊遍布，相比舊文明時代，綠洲的數(shù)目和面積都擴大數(shù)倍不止，遠遠望去，樹林已經(jīng)深入沙漠很遠很遠。這里的末人與故鄉(xiāng)的一樣，相互之間異常冷漠，過著一種非常疏離、簡陋的生活；他們只是環(huán)境的一個有機部分，早已喪失文明人的那種主宰環(huán)境的權力意志，他們與一只小鹿、一只野兔或者一塊石頭、一顆樹一樣融入環(huán)境，無法分別。
杜果很熟悉末人的風俗。他們不喜歡接觸，更不喜歡外來信息，對打破平靜的人會爆發(fā)一種尖銳的憤怒。他只能悄悄地、安靜地一個人生活一段時間，讓他們慢慢打消敵意，然后在末人的某個節(jié)日上，作為這個部落的新人得到大家認可。安身之處也非常容易找，這里人口太少了，可以住山洞，也可以搭建木屋，還可以尋找舊文明遺跡，在其中的破舊房屋中安身。杜果找了兩天，決定住進一處舊文明小鎮(zhèn)的破舊車站。每天他就遠遠跟著幾個人末人去捕魚、打獵，然后回到廢棄車站的一間控制室睡覺。
平靜的末人生活很少言語，就算熟悉的末人相互之間也沒有多少交流。他們是一個自足的自然世界，完全沒有那些文明人的繁瑣。其實，這也是他一直都喜歡的方式，唯一不同的只是他有一個夢，才兜了這么大一個圈子，又回到原點。這就證明，即便經(jīng)歷了7城文明的多年磨練，他也完全沒有融入新文明世界。這對末人們來說一定是預料之中的事情，但他們肯定不懂這個過程的價值所在。他們的世界已經(jīng)越來越簡化，退回到了蒙昧狀態(tài)。那些天空中偶爾出現(xiàn)的飛梭，對他們只有初民的莫名驚駭了。所以他們不會懂得，此刻的他對末人生活有一種特別的珍惜。
三個月過去了，他覺得這里的綠洲末人已經(jīng)沒有多少敵意了，于是決定參加今天這場沙漠人傳統(tǒng)的節(jié)日。
不出意料，篝火集會頗為狂放。他們操著一種舊文明時代通行的統(tǒng)一語言，非常死板、枯燥。那是一種極為經(jīng)濟的語言，除了表達清晰準確的含義，已基本喪失了其他功能。但人類的情感一直沒有變化，所以他們的肢體語言就特別豐富，場面看起來也就會特別歡快。每當這種時候，末人們都會爆發(fā)出很多夸張情緒，顯得極為丑陋可笑。這種場面他見過太多了。在出走之前，還只是覺得有點不適，后來才理解為什么文明人會那么厭惡末人——他們確實更像一種次品人類，沒有新興人類的那種靈性和智力。
他遠遠坐在一邊，默默看著熟悉又陌生的狂歡場面，保持一種末人最適應的若即若離的關系。某個時刻，他們忽然集體高歌起來，唱著一種古老而憂傷的調(diào)子，像是遷徙了很久很久卻找不到家園的游牧民。直到這一刻，他們才像一個社群，而不再是疏離的個體，但這種感覺轉(zhuǎn)瞬即逝，在集體意識剛剛喚醒的一霎那，他們便又忘記了，再次陷入無意識的嬉笑追逐之中。
篝火燒到午夜之后，他們開始飲用一種植物發(fā)酵的酒精飲料。這是非常難得的，七城聯(lián)盟已經(jīng)禁酒200多年。所以杜果也終于在十多年后第一次品嘗到了久違的發(fā)酵酒。他耐心地一口口抿著嘴唇回味，閉上眼睛嘆息，真想一輩子就這樣渡過，忘記掉所發(fā)生的一切。但警惕的眼睛卻沒有放過一個詭秘的信號——
篝火邊一個瘦削的年輕人跳得舞蹈中夾雜著故鄉(xiāng)那個神秘的薩滿手勢，畫一個圓圈，然后在中間一點。他重復很多次，杜果才確信絕不是偶然的。但這個手勢并不是做給自己看的，他很肯定這點。那個年輕人的眼睛看的是對面的一個老人。杜果小心的觀察著，確定除了這個年輕人再也沒有別人會這種手勢，且那個老人似乎也能領會，只是假裝沒看見而已。
他必須弄清楚這個細節(jié)，因為故鄉(xiāng)的神秘習俗是非常小眾的，不太可能流傳到幾千公里之外，一定是有自己部落的人流竄到了這里。他悄悄離開，躲進遠處一片小樹林，遠遠盯著那個年輕人和那個老人。篝火晚會到了這個時刻，也已經(jīng)進入最后的狂亂了，人群漸漸癲狂，無所不為。末人就是這樣，古老習俗早已在舊文明時代毀滅殆盡了，而新文明又遺棄了他們，于是他們就會特別放縱，有時候會喪失一切約束。
（3）
年輕人忽然跳著離開人群，然后向沙漠的方向跑去，老人卻一動不動。杜果跟著年輕人進入那片最大的樹林。天上仍然是血月當空，樹林黑色的影子在空中透出微弱的紅暈，大地一片寂靜，剛剛離開人群幾百米，就放佛置身于黑幕大荒了。
瘦削青年來到沙漠邊緣，走近一處沙丘，背影就消失了。轉(zhuǎn)過那座沙丘，原來竟是一片神秘的木樁，層層疊疊綿延向沙漠深處，恐怕有一兩公里之遠。這些木樁上刻著一種奇特的圖紋，像是一種原始的生殖崇拜。這些圖騰之物高大丑陋、密密麻麻，置身其中，一股恐懼瞬間透過全身。這一定是一個古老的祭祀場地或者墳墓區(qū)，每個木樁下面恐怕都有一具尸體，或者一個墓穴。那個年輕人可能就隱藏在不遠處那個最大的木樁附近。
杜果忽然覺得有點危險了。他很想離開，但那個神秘手勢卻有一股吸引力，逼著他悄悄靠近大木樁不遠處的一個小沙丘。夜間的沙漠特別冷，一陣陣風吹過，有時能卷起不小的沙暴，讓人渾身發(fā)抖。他隱約聽到有人說話的聲音，正屏息凝聽時，卻看到來路上匆匆走來了十幾個人，為首的竟然是篝火邊那個老人，此刻他顯得特別精神，身后跟著十余個年輕人，疾步走近中間的那個大木樁，然后消失在沙丘之下。
杜果很驚訝大木樁之下竟然是一處遠古時代的陵墓，石頭砌成的拱門被沙淹沒了一半，里面有火光透出，隱約可以看到一群人圍著一個祭壇，爭吵激烈。
“我們必須覺醒！必須的！末日已經(jīng)來臨，我們不能像豬狗一樣被那些機器人殺光……末人世界已經(jīng)起來了！從極北到極南！”聲音聽起來蒼老而飽含威嚴。
“我們能去哪里？他們的世界？我們只是末人而已，完全不懂新文明。怎么去爭戰(zhàn)？”一個年輕人的聲音有點激動。
“俄米伽人！他們就要重回地球，編年記說得很清楚！他們就要回來了，七城罪惡聯(lián)盟即將滅亡，俄米伽人會給我們重建一個世界……我們要做的就是跟隨他們的代理人——該隱。”蒼老聲音繼續(xù)有力地說著。
“該隱？別開玩笑了！他只是一個殺人犯。世界已經(jīng)滅絕了兩次，記住是兩次！他們來了嗎？……沒有！他們根本就不存在，或者他們已經(jīng)死了……”激動的年輕人大聲爭辯。
砰！砰！砰！
突然響過幾聲慘叫之后，一切歸于寂靜。杜果聽到一陣凌亂的腳步聲，眼中出現(xiàn)了三個人影，肩章上標有”5“字形。其中一個似乎是首領，他從地上撿起一本很厚的皮質(zhì)書本，隨手翻著，語氣輕蔑地喃喃自語：“可笑的書，可笑的故事……，愚蠢！蒙昧！惡心……！這些垃圾確實應該清理了?！?p> 隨手一扔，書本在夜風中翻動，一會兒便被沙子遮蓋了。三個人走到附近一個沙丘后面，一個飛梭低空飛起，瞬間掠影而去，飛行高度之低令人驚訝，幾乎是貼著沙丘消逝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