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往后幾天，杜果甚至都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了。渾渾噩噩中，似乎被機器人帶到了幾十個不同的實驗室里，但每次又回到先前的牢房。他從沒想過自己有一天會在監(jiān)獄里。現(xiàn)在卻在這個牢房里整整待了一個多個月。
整整一個多月，他們想要研究的東西也逐漸清晰了。他們觀測杜果體內(nèi)的一些微妙生化現(xiàn)象，有時候又注射一些試劑，以便配合更重要的“基因-意識”結(jié)構(gòu)研究。杜果對這個時代的科技已經(jīng)頗有了解，卻還是很驚訝這個團隊已經(jīng)深入到這個地步。好多自己都已經(jīng)遺忘的事情，他們通過試劑刺激和情景誘導(dǎo)，卻能夠激發(fā)出來。2066年9月2日，這個日子確實很特殊，杜果那天經(jīng)歷了一次奇特的體驗。
他們先注入一種劑量非常精確的多巴胺刺激劑，又用了十幾種情景測試才激發(fā)出來的。根據(jù)他們的結(jié)論，從那天開始，杜果的所謂“阿爾法片段”便忽然“陽性”了，也就是說，那天他出現(xiàn)了“系外生命特征”。這些測試看起來與醫(yī)院治療差不多，但實際上極為恐怖，表面上的溫情脈脈之下，他實際上只是實驗室里那只瑟瑟發(fā)抖的小白鼠，沒人在乎這只小白鼠的恐懼。他們害怕小白鼠死掉，僅僅只是擔心少了一個實驗對象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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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過了兩個星期，他們認為杜果的異常與兩個記憶場景有關(guān)，要他畫出來，然后交由一個心理團隊去豐富細節(jié)，反復(fù)修改多次后，終于定稿。
《1號草圖》：
一個天色陰沉的黃昏，一個少年站在北部大陸一個大湖邊的山崗上，湖面上出現(xiàn)一個巨大的影子，是一個披著斗篷、扛著大鐮刀的小孩。
《2 號草圖》：
一個枝丫掩映的古代工業(yè)廢墟上，幾部大型機械倒伏在荒煙蔓草中，地上洼積著廢水，一道金黃色的光線射中一個少年的胸口。
這兩個草圖被認為是最有可能的選項。杜果是在他們用藥劑和情景誘導(dǎo)下的半昏睡狀態(tài)畫出來的。他隱隱記得，那天確實經(jīng)歷了很多。他一個人走失了，迷路了好幾天，先是在一個廢墟里，然后是在一片陰黑的森林里，最后又去到一個湖邊，上到山頂后，看見了大湖對岸遠處一道大光，他以為那是6號城邦，然后才歪打正著，辨別方向才回到末人營地。真正的場景是什么，他只有模糊印象，但恐懼是刻骨銘心的。
在這種反復(fù)不停的測試中，杜果身心已經(jīng)疲憊不堪，那些試劑都是從來沒有公開使用記錄的，肯定有很大的危險性，催眠測試更是讓人情緒焦慮。每當很痛苦時候，他們就給他注射鎮(zhèn)靜劑，昏睡十幾個小時候再次接受測試。這種折磨已經(jīng)持續(xù)了將近兩個月了。在很多次半昏半醒中，他也聽到過測試員之間的對話。有一次似乎那個首席科學家也在場。他們有時候甚至大聲爭論。聽得出來，他們根本沒有結(jié)論?？礃幼樱@種折磨還要持續(xù)很久。但他越來越挺不住了，最近幾天會忽然神游物外，似乎是失去了意識，而且做夢特別多，甚至分不清楚幻想和真實的邊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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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天夜里，他清醒了一會兒，又覺得頭顱特別疼痛，下意識的緊咬嘴唇，卻把下唇咬破了，一大口血吐出來時，整個人清醒了很多。他終于理清楚了最近發(fā)生的事情。那些人恐怕不會放他走了，他也許會永遠呆在這里，直到筋疲力盡而死，或者某一天徹底瘋掉，他們就會把他像垃圾一樣扔到7號城邦外的黑暗的荒野和廢墟里，悄無聲息地死掉。
一陣陳恐懼翻滾而來，他忽然冷汗直流，像是泡在了冰冷的湖水里，冷得可怕，渾身都顫抖起來，頭又迷糊了，眼睛一片發(fā)黑，似乎看不到東西了。他掙扎著摸了摸額頭，發(fā)現(xiàn)非常寒冷，幾乎全是冰水。意識再次模糊了，他好像又回到了4652年9月2日的記憶草圖里，在潮濕陰冷的森林里逃跑，看不到方向，只是拼命的奔跑、奔跑……
“他已經(jīng)很虛弱了，撐不了多久，也許一星期，也許一個月，誰知道呢？”不知道過了多久，有一個聲音忽然響起來。
“你們6城休想帶走他！這是7城的事，跟你們無關(guān)！”聲音聽起來正是那個首席科學家。
“但他是6城轄區(qū)的末人。”先前那個人強調(diào)。
“他很危險！你們根本不懂，根本就是狗屁不通！廢物！你們知道他是什么嗎？——你們知道他對我們意味著什么嗎？你們根本就不知道，你們6城是個狗屁，什么都不懂！我會提請‘超主’裁決，你們等著好戲吧！”首席科學家怒不可遏，忽然咆哮起來。
“他醒了”，好像是先前那個高挑的女人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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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果發(fā)現(xiàn)很多雙眼睛都盯著他，像是看動物園里的怪物，自己已經(jīng)不在原來的那間牢房里，正身處一個弧形透明物質(zhì)的盒子里，周圍是一個空曠的大廳，偶爾有幾個機器人走過，圍觀自己的除了那位首席科學家之外，還有幾個黑色制服的人類，他們肩膀也有一個字符，是6字形。
首席科學家神情很緊張，生怕杜果被別人搶走，就像一個孩子保護自己心愛的玩具一樣。他想摸摸自己的額頭是否還是很冰冷，卻抬不起手來。他掙扎著想爬起來，卻看到手腳被皮帶綁住了，他忽然激動起來，使勁掙了幾下，但毫無意義。他想用頭去撞開那個透明殼子，卻只能微微抬起。他只能繼續(xù)躺著，眼角不覺已經(jīng)流下了眼淚，這是人生第一次情緒失控。他受不了在眾目睽睽之下被這些人圍觀，讓這些人看到自己的軟弱無力。他感覺渾身都被一種灼熱的針刺著，每一個毛孔都不自在，像是動物園里的丑陋的猴子。
7城首席科學家發(fā)了一會呆，忽然轉(zhuǎn)身拉起6城的一個胖子走到一邊竊竊私語。眾人便也一下都散開了。原先那位7城的高挑美女仍然戴著口罩，目光仍是一樣冷漠，獨自在一邊，似乎這一切都跟她沒有一點關(guān)系。
首席科學家顯然跟那個胖子談了什么特別的事情。杜果見那個胖子時不時轉(zhuǎn)過頭來看看他，又時不時點點頭，或者重重的搖頭。首席科學家又怒了，緊緊抓住胖子的肩膀，似乎在說“你明白嗎？”胖子沉默了好一會兒，伸出了一根手指，對著首席科學家鄭重地比劃，然后徑直走到杜果旁邊。
“好了。你還要在這里待一個星期?！蹦莻€胖子對著透明弧形盒子說。杜果躺著，呆呆的出神，眼角的眼淚已經(jīng)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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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果又被送回原來的牢房里，但這次有點不同。他看到一個左邊胸口有一個6字形的人就站在門外，替換了原來的機器人。看來首席科學家跟胖子談的就是延遲一周，而且已經(jīng)換防，由6城的人來看管了。這接下來一星期恐怕就會特別痛苦了，但總算看到了點希望。
出乎意料的是，這次他們連續(xù)兩天沒有檢測，只有機器人送來一些藥品食物，而且每次都要由那個6城機器人檢查一遍。杜果感覺好多了，漸漸恢復(fù)體力，意識也仍然會突然模糊，但持續(xù)時間不長，每天也只有三四次的樣子。
第二天，那位首席科學家來了。他顯得特別友好，進到牢房后隨手拿起一個水杯里外看看，漫不經(jīng)心地說：
“我們明天繼續(xù)開始。這是最后一次，我保證！實際上我們已經(jīng)有進展了。關(guān)鍵就在那天你看到、聽到、聞到或吃到的東西……那個大湖我也知道，的確很神秘、很美……”他似乎沉浸在西伯利亞的空氣中了，鼻子嗅了嗅。然后轉(zhuǎn)過頭對著杜果，冷冷地說：“但是，你在抵抗！你沒有說實話，你的記憶還有一段隱藏著！”
“你見過一個神秘人物？”看到杜果呆呆出神，他忽然走過來，瞪著眼睛問。
杜果也瞪著他，手心已經(jīng)攥出了汗，很想暴打這個上躥下跳的小丑一頓，但毫無辦法，他就是這個人的小白鼠而已，而且根本不知道他們到底想要什么。自己也完全是模糊的，想不起了那幾天發(fā)生了什么事，那時候他才13歲。
“哈。你不說也沒關(guān)系。再過幾天，你就要去6城，我的項目受了重創(chuàng)。不過他們也不會有什么進展的，他們蠢得跟磚頭似的。目前，就目前來說，我還是這個領(lǐng)域的第一人！毫無疑問，我已經(jīng)掌握了最接近真相的一條路線。你走了也沒關(guān)系。過一段時間你還是要回到這里，我向你保證。”他看著杜果，嘴角忽然詭異地笑了。
“我們要提取這段記憶。很快的，不會痛苦，真的。”他說完便干脆利索的走了。
提取記憶，是已經(jīng)公開流行的技術(shù)了，需要一種特殊的數(shù)據(jù)結(jié)構(gòu)，必須先設(shè)置多達數(shù)百種試劑和心理參數(shù)，用量化的人格特征來對應(yīng)，需要很復(fù)雜的工序，就算一年的記憶，其總量也非常之大，實際上只能提取其中跟試劑有關(guān)的那部分。這個領(lǐng)域才開發(fā)了沒多少年，提取量最多只有總量的5%。所以，他的詭笑一定暗藏更險惡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