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之然忽覺身邊人呼吸為之一滯,不知因何而起的保護欲沖破大腦,脫口而出:“在下兄妹兩人與那鏢局毫無聯(lián)系,還請閣下高抬貴手?!?p> 九婆子遇到的江湖人大部分都和自己一般陰險狡詐,寧輸一命不輸一陣。此時聽到對方這種文縐縐地回答,有些不適應也有些好笑。心念一轉,開口道:“那你二人也需現(xiàn)身和俺老婆子一見,若真如你所說,是無辜之輩,老婆子也不介意放你們一馬,若不是,哼!”
“哼”聲回蕩在破廟之中,房梁上的灰都被震下些許。張之然心想自己縱然已和從前大不同,但面對這樣的強人還是毫無勝算,索性不躲了,正要從佛像之后跳出,卻被身邊的梅枝茹拉了一下衣角。張之然回頭看了一眼,遞過去個安心的眼神,轉頭跳出。
那九婆子說完這句話之后就再無動作,似乎是相信對方一定會自己走出來,眼下見張之然跳了出來卻還不滿意,斜睨一眼后說道:“這佛像之后明明是有兩個人,可為何只出來你小子一個?莫非是當俺老婆子年邁好欺不成?”張之然連忙作揖道:“回婆婆,我妹妹她自小不離家,從未見過外人,今次與我外出實是老家遭難,不得已而為之,但要讓她見人還是太過為難了。”讀書人的謊話也是信手拈來。
張之然話音剛落,九婆子就徑直朝他走去,張之然沒學過什么具體招式,空有一身內力卻毫無武藝在身,面對對方的逼近竟是全無防備,依舊是那低頭作揖的模樣。九婆子圍著張之然轉了一圈,突然發(fā)出“嘖嘖”兩聲。
張之然不明所以,忙說道:“前輩可是有所要求?”“哈,你小子藏得倒深,若是換一個人來可未必有俺老婆子的招子亮,你這氣息勻稱悠長,顯然有上等內功在身,可竟敢對我俺婆子近身視若無睹,該說你是膽大還是傻呢?”
傻字出口,呢字還未結音,九婆子突出一爪直奔張之然面門。張之然雖說曾在三醫(yī)廬前的亭子里和黑衣人交過手,但那種交手更像是逃命,眼前這一爪大概算得是張之然人生中第一次與人交手了?!端幫踅洝吩揪褪墙敿鈨裙Γ瑥堉挥趾翢o阻礙地修煉到了最后一層,此刻其內功之深厚大概就只有他自己不曉得了。就說眼下面對這一爪,張之然毫無應對頭緒,可藥王經為身體帶來的改變實在太大,縱是以無心防有心,縱是經驗皆無,張之然還是能在黑暗中準確地把握到九婆子的出手。躲,不知如何躲,那便只有戰(zhàn)!張之然選擇了最笨,最像自尋死路的方式回擊——運起內力至雙掌,迎了上去。
“嗤!”九婆子的嘴角已經挑起不屑的角度,憑自己的毒功,別說這笨笨的年輕人,就是各大派的掌門,也得暫時避其鋒芒,像這種回擊方式只有一個下場——皮穿骨爛。
“嘭!”預想之中自己這一爪輕飄飄地抓爛對方的手,一直到刺穿對方的肩部停住的畫面并未出現(xiàn)。這沉重地悶響更像是和自己一般,不,是比自己還高的高手以深厚內力隔絕了毒功后和自己結實地硬碰了一記??山Y果看來并非如此,悶響之后,張之然還是站在原地,保持著雙掌并排推出的姿勢,反觀那九婆子,一爪抓出就像是碰到了什么彈床一般,出爪多快,整個身形倒飛的便有多快。一直飛到廟門前還倒退了幾步,方才站定,原本古井無波的面皮此時驚駭欲絕。
當然,這并不是說如今的張之然只憑內力便可力壓像陰九夫婦一般成名多年的江湖魔頭。實在是九婆子運氣不好,躲躲閃閃多年直至練功大成,和自己丈夫選在今天不太怎么光彩地重出江湖,只想從此肆意縱橫。誰知一出門就耗子遇到貓,碰上天敵了。你待為何?這《藥王經》乃是天下毒功邪功最大的克星。就連藥王谷中人選拔掌門出題,都不敢用一些對人體傷害頗大的毒藥。蓋因《藥王經》對于那些對人體傷害越大的毒克制越強,也就只有奇花這種傷害微小且毒性復雜的毒藥能起作用了。九婆子苦心修煉多年,所練內功當是沾著即死的絕猛毒功,碰到《藥王經》就像星星之火落入浩瀚之海一般,連點浪花都翻不起來。此刻九婆子和張之然這么一碰,張之然的內力激發(fā),九婆子整條手臂的內力瞬間消弭,而張之然的內力沖進九婆子經脈之中余力未竭,沖得九婆子十余年苦功消于一旦。一條毫無內力加持的老嫗之臂對抗一位剛內功大成的青年全力出手,結果可想而知。
氣氛沉默下來,張之然是被自己這一掌建功驚到了,完全不知該說些什么,九婆子則是有苦說不出,正在調運全身內力對抗張之然隨意打出一掌所攜內力,也虧得是多年成名高手才能最后站穩(wěn)在廟門上,不然被這無名小輩一掌打倒或者打飛出了破廟,那面子可不知道丟到哪去了。
毫發(fā)無傷的張之然終是反應快一步,意識到發(fā)生了什么后也不敢驕縱,趕緊收掌站好,一拱手說了句“承讓?!边@還是小時候在西杭看那些江湖人比武時學的,此刻拿出來用也算適合。
完全不清楚張之然想法的九婆子,只感覺此刻自己就像剛剛被戲耍的那些鏢師一樣,無論眼前這小輩使得是什么手段,這結果如此,自己是真的毫無翻盤可能。就算是老頭子來,兩人毒功同出一脈,來了也不過狼入羊口罷了。
可惜事不遂人愿,九婆子剛想到自己老頭子來了也討不到好處,陰老頭就施施然降臨了,遠處剛剛響起“老婆子我來啦——”之聲,話音起,人已至。從竹林到廟內這一空當還秀了一手飄渺輕功。陰老頭也和九婆子一樣,憋得太久了,重出江湖這一日好不容易才盼到,不把武藝耍個盡興哪對得起這么多年的隱忍?
結果,陰老頭剛剛落地,九婆子就強咽一口氣定住體內內力運轉,湊上去耳語幾句。陰老頭自落地之后的表情變化十分精彩,先是狂妄,后是見到九婆子吃虧時的驚與怒,最后是聽見耳語時的不敢置信。短短數(shù)息之間,臉上的表情一變再變,堪比京城中以變臉著稱的絕活了。
張之然之前看到場中形勢,隱約猜到自己剛剛交手占了上風,雖不完全相信,但事實擺在眼前不得不信。剛準備出言試探,就看見陰老頭以一手飄逸輕功降臨場中,不管怎么說,這種程度的輕功張之然只在當初的翟曾易身上見過,登時只覺這陰老頭武功不知比九婆子高了不知道多少,剛放下的心又提起來了。
陰老頭表情變化得快,恢復得也快,剛剛自家老婆子對自己說得那些話聽起來就像天方夜譚一樣,本不想相信,可老婆子又怎會欺騙自己,看著對面的年輕人面對自己二人一副無懼的樣子,心下更是驚疑不定,試探地開口道:“兄臺是何人?”
張之然聽見“兄臺”這個稱呼大感奇怪,心想自己在谷中待了三年,怎么就能和眼前這位看上去足夠當自己爺爺?shù)娜朔Q兄道弟了?難道是自己小時候不顯,長大了特顯老不成?猶豫了一番,索性不再糾結,回道:“在下無意冒犯,與小妹暫借此處歇息,閣下與鏢局仇怨,在下絕不插手。”此時張之然已經認定了這一對老夫婦是和鏢局有仇,畢竟張之然的世界里很難去理解為了鏢物把人趕盡殺絕或者僅是為了練功殺這么多人的做法,想來想去也只想到雙方有深仇大恨這么一個解釋。
稱張之然為“兄臺”是陰老頭覺得自己老婆子既絕無可能欺騙自己,那么唯一的解釋就是這人是自己同輩高手,只不過駐顏有道,抑或干脆就是易容術罷了。此刻聽到張之然這種不算解釋的解釋,只當對方給自己一個臺階下。心思電轉,結合之前老婆子說此人內力正宗浩瀚,定為正道高手以及佛像背后還有一個人的事,推測對方之所以不和別的正道高手一樣見自己就喊打喊殺,多半是為了防止動起手來誤傷佛像后的另一人。想到這里,心中有了計較。
這江湖,當真怪哉,張之然出手傷了陰老頭的妻子,做丈夫的上來就低聲服軟,可張之然給個臺階下之后又自顧自地分析個雜七雜八,覺得有機可乘。期間種種,實是不足為外人道也。
眼下有了定計,陰老頭臉上突堆笑意,雖然搭配這張臉只是更難看了,但起碼有種能察覺出的妥協(xié)意味。說了幾句客套話,陰老頭拜過一次,轉身攜九婆子離開。
送走了這兩個魔頭,張之然終于放松下來,期間亂七八糟的較量,張之然一概不知,種種疑問,現(xiàn)下也無從去問。等了一會確定對方不會回來,這才回頭笑道:“好了,梅姑娘,你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