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楓和離遠璆在黃昏時分到達了十方城，兩人剛下船便向著之前住的那間客棧走去，一路無話。
兩人回到離遠璆的房間，等了一會兒，一個人影毫無征兆的出現(xiàn)在房間里。
“大伯！”離遠璆開心地叫了起來，隨后又壓低了聲音，問他道，“情況怎么樣？”
離遠璆的大伯名叫離務(wù)，是被自己的弟弟即離家姐弟的父親，商國的皇帝派來協(xié)助洛楓潛入紅蓮國位于首都的帝國第一軍校的，今天他的任務(wù)就是確保洛楓能成功代替墨震的身份。
離務(wù)面色凝重，道：“情況不太妙，那李過不知道為什么留墨震在將軍府睡了?！?p> 二人聞言變了臉色，李過是帝國的前任大將軍，雖已年邁，但實力不容小覷，自三年前見到墨震后便認定他是塊苗子，時常在晚上在校場上指點他一二。
可以說，墨震之所以能獲得入學(xué)帝國軍校所需的資格，至少有七成是他的功勞。
洛楓沉著臉問道：“不知離先生可有對策？”
離務(wù)沉默了一會兒，緩緩道：“對策是有，可是卻險了些，尤其是對你來說。”他看向洛楓。
“但說無妨。”洛楓道。
“事發(fā)突然，倉促之下，計劃難免淺陋，依我之計，便是要你帶著酒以道別之名去將軍府找墨震，你那酒中須得下些我商國獨有的抑靈藥，此藥藥發(fā)有三個時辰，正是午夜過后，即便是地仙也察不出來。
“只要司閽肯去通報，墨震必然會帶你進去，看你面上，墨震至少也會喝一杯，李過想必也不好攔著，到時半夜我潛入進去，以我之力，還是可以騙過李過的靈覺，阿璆就在外面，若有不對，我再通知你，你迅速放火吸引別人注意，如何？”
洛楓聽罷，搖搖頭，道：“不行，行不通，這第一點，便是墨震從不喝酒?！?p> 離遠璆疑道：“他不喝酒，可為什么你之前每次從他家出來身上都是一股酒味？”
洛楓道：“他家的酒，自他父親死后都是招待客人用的，墨震修習(xí)的引雷之法，是不能沾酒的?！?p> “那第二點呢？”離務(wù)問道。
“不確定的事情太多，譬如李過為什么要留墨震在將軍府過這最后一夜，在這之前的任何一天，墨震甚至都沒有踏入過將軍府一步，而且……”洛楓猶豫了一下，還是繼續(xù)道，“在我和洛曉初出山時，曾發(fā)現(xiàn)有人跟蹤?！?p> 伯侄二人如遭雷擊，張著口卻說不出話來，過了一會兒，離遠璆才問道：“你……你說的是真的？”
“洛曉的感覺不會出錯，我也沒必要騙你們?！甭鍡鲌远ǖ卮鸬?。
“如果是血齒者說的，那便是了。”離務(wù)緩緩坐下，倒在了椅子上，“可問題是，誰會知道呢？”
“先不管這個，目前最要緊的是怎么想辦法讓我替了墨震?！甭鍡鞯馈?p> “今晚想必是不能動手了?！彪x務(wù)嘆氣道。
洛楓道：“就在船上動手吧?！?p> 離務(wù)點頭道：“好，那我去搞幾張船票?！闭f罷，身影一晃，從房間中消失了。
離遠璆嘴角微翹，向洛楓道：“既然如此，那今晚就早些休息吧，明天見?！闭f罷，出了門，回了自己的房間。
洛楓熄了燈，躺在床上，他現(xiàn)在什么都不想去操心，只想盡快睡去。
洛楓和洛曉身為劫地的最后兩人，自然也就得擔(dān)起來向神靈兩界復(fù)仇的重任。
他將洛曉送入齊星閣是為了盜取齊星閣的仙物生命之種，而洛楓的任務(wù)則是去紅蓮國軍校中盜取冰精玉，繪制軍校周邊輿圖，打入敵人內(nèi)部以給商國創(chuàng)造進攻紅蓮國的機會，解放在紅蓮國的元界奴隸。
只要能讓兩界大亂就行。
帝國軍校是通過每年全國各地推舉人才招生的，所有新生都由各地州衙在下轄地區(qū)內(nèi)選拔，等到帝都還會經(jīng)歷一次考核，不合格的人會被遣返并扣除對應(yīng)地區(qū)負責(zé)推舉官員的俸祿，但時至今日都未曾有人被遣返。
墨震則是十方城中被選出的六人之一，因為其身形和所用武器都與洛楓相像而不幸被選為了這一復(fù)仇計劃的犧牲品。
念及此，洛楓不禁對墨震生出了一絲憐憫，這個熱情樂觀的少年出身貧苦，幼年成孤，還得照顧癱瘓在床的母親，好不容易苦日子看著要到頭了，大限竟也不遠了。
但隨即他就收起了這種無謂的感傷，若心不硬，那也沒必要報仇。
次日清晨，墨震早早地便起了床，帶上收拾好的行李來向他五年的授業(yè)恩師告別。李過接過墨震奉的茶，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一口便放下，道：“震兒，此去路遠，我還是派個人照顧著你吧?！?p> 墨震忙辭道：“師父，徒兒不敢受?！?p> “我意已決，你也休要推辭，這是為師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今日出了這門，你就不再是我徒兒了。”
墨震一驚，跪下道：“師父，徒兒不肖，不知做錯了什么，要打要罵，隨師父處置，還請師父不要將徒兒逐出師門?！?p> 李過扶起墨震，同時一個身影出現(xiàn)在了他的背后。李過介紹道：“這是我為你挑選的貼身丫鬟苑秋，從今往后，她就是你的人了。”
墨震抬頭，見那丫鬟衣著樸素，卻是花容月貌。雖惹人愛，在他眼中卻是紅粉骷髏。他看著李過，正欲言語，卻對上了李過那復(fù)雜的眼神。
“去吧?！?p> 墨震一愣，隨即點了點頭，轉(zhuǎn)身離去，直至消失在李過的視線中時也沒有回頭。
李過回身坐下，屏退旁人，望著空蕩蕩的堂屋，活了一百八十年，殺了無數(shù)人的他，第一次開始祈求那虛無縹緲的神靈。
若不是因為那個誓言，他就能出十方城了。
丫鬟不用買票，因為天船的一張船票對應(yīng)一間客艙，在帝國，賣了身的奴仆是沒有資格單獨住一間房的。
墨震看了看狹小的房間中僅有的一張小床，回頭對苑秋道：“你睡床吧，我在哪休息都一樣?！?p> 苑秋臉色慌亂，道：“萬萬不可，大爺休要拿奴婢取笑?！?p> “你就睡吧，我也是個賤人，跟你差不多。”墨震道。
苑秋聞言愣住了，似乎是從未料到會有主子說自己賤。
短暫的沉默過后，墨震先開口道：“我先出去透透氣，你別跟著我。”一面說，一面出了門。
“是?！痹非锎鸬?。
墨震上到甲板上時，剛好來得及看十方城最后一眼。初生之日在城后群山中現(xiàn)出，驅(qū)散了城中的不舍離去的夜晚，將萬物喚醒。
墨震從未覺得十方城竟如此美麗，一剎那間竟產(chǎn)生了后悔離開的想法。之后他才知道，這是他人生中看到的最后一場美景。
“嘿?！币粋€熟悉的聲音在他耳邊想起，墨震回頭看去，臉上露出驚訝之色。
“是你？”此刻站在墨震眼前的，正是洛楓。
“你不是去送弟弟進齊星閣了嗎？”墨震問道。
“昨日上午就結(jié)束了，因我有事趕去帝都，并匆匆回了十方城，沒想到竟和墨兄同船，也真是巧了。”洛楓道。
“無巧不成書啊?！?p> 洛楓看了他一眼，笑道：“我看墨兄似乎臉色不大好看，怎么，不舍新人嗎？”洛楓知道昨日是墨震的婚禮，便如此取笑。
“葉兄少要取笑我，我只是感慨而已?！蹦鹣惹奥犅鍡髯苑Q姓葉，卻不知這是假名。
“感慨什么？”
墨震一臉神秘地壓低聲音道：“這是我昨晚聽我?guī)煾刚f的，齊星閣昨日傍晚公布他們新生試煉的第一名是個血齒者。”
“血齒！”洛楓佯裝驚訝，“這等人物竟然出世了?！?p> “可不是，葉兄，昨日你在齊星閣，可見到那第一名了，聽說他是叫洛曉？”
“嗯，確是見到了，只是離得太遠，看不真切，至于名字，我卻是沒有記住。”
墨震大呼可惜，只盼能有朝一日見見那人，這樣即便死了也不算白活。
兩人聊了一會兒，洛楓提出去房里坐著邊喝邊聊。墨震答應(yīng)了，問了洛楓的房間，見是和自己一樣的等級，便邀他到自己房中，因為自己房中還可以有人伺候。
船上自有賣茶酒的地方，二人買了，進了屋，墨震卻發(fā)現(xiàn)苑秋不見了蹤影，墨震“咦”了一聲，但也沒有多想，只當(dāng)她也是出去透氣了。墨震將窗戶稍稍推開一點，在桌上擺好茶酒，正要坐下時，門開了。
門外的人是苑秋。洛楓回過頭看了她一眼，認得這不是易了容的離遠璆，不禁心里一沉。她果然不是一個普通的侍女。
看來得自己制造機會了。
墨震問她道：“你去哪了？”
“主子萬福，因我從未登過天船，便去外面看看?！痹非镎Z氣謙恭，眼中全無剛剛與洛楓目光交接時不易察覺的殺氣。
“是這樣啊，呵，先不管這個，過來，給這位客人斟酒吧。”墨震道。
“是。”苑秋上前，給洛楓倒了茶。洛楓一直盯著她，而她卻沒有任何反應(yīng)，只顧著手上的動作。
“葉兄，葉兄？”墨震叫了他兩聲，洛楓這才回過神來，身上被唬得出了一身冷汗。
剛剛只是看了她一眼自己竟然就出了神，若是動起手來，自己能撐得過她一擊嗎？
洛楓腦中閃過這個念頭，再不敢看苑秋，只是隨意與墨震聊了幾句便尋個借口回了房間。
推門時，離遠璆和離務(wù)已在屋內(nèi)，兩個人的臉色都不怎么好看。
洛楓關(guān)上門，問道：“她什么境界？”
“人仙上境，實力應(yīng)與我在伯仲之間?！彪x務(wù)一臉凝重地答道。
“你不是有件法寶嗎，沒用么？”洛楓再問。
“那法寶需要出其不意，可惜那人警戒得很?！?p> 離遠璆搶過話頭，問洛楓道：“那藥，你沒下吧？”
洛楓搖搖頭，道：“剛坐下那女人就進來了，我沒敢下，你們剛才，有被她發(fā)現(xiàn)嗎？”
離務(wù)道：“身份沒有暴露，她只是感覺到我的存在了?！?p> 離遠璆繼續(xù)問道：“墨震知道他現(xiàn)在的處境嗎？”
洛楓笑道：“這點可以放心，就算他現(xiàn)在知道了，也不會對我起疑的，他太單純了。”
墨震幫著苑秋將桌面收拾干凈后便盤坐在床上，運行著祖?zhèn)鞯睦追?。苑秋坐在桌邊，心情?fù)雜地看著墨震，考慮著要不要違背李過的命令將一切告訴墨震。雖然告訴墨震有利于防范，但李將軍反復(fù)強調(diào)了的命令自有其道理，自己只是奉命辦事，還是不要自作主張。
不過之前那一股強大的魂力的確是沖著自己來的，擁有如此魂力的人，少說也在人仙境以上，無論對方與己孰強孰弱，若真要動起手來，自己如果不在墨震身邊的話是絕對保不住他的。如此一想，苑秋不由得為自己剛才離開墨震身邊而后怕起來。
如果自己剛才來晚一步會怎樣？她回想起剛剛離開的那名少年，那番試探算不得冒險，畢竟敵人已經(jīng)知道自己的修為了，但讓人驚訝的是她竟然費了些力氣才短暫地攝去了那少年的心智，這從兩人之間懸殊的修為來看是絕對不正常的。
她沒有從少年身上察覺到一絲殺氣，這絕不可能是他隱藏得好，任何人在被攝去心智時也無法隱藏情緒，如此便只能證明少年的無辜了。但若不是他還有誰？
苑秋看著墨震，不禁疑惑究竟是何人會與這一個幼年而孤的少年人過不去，而且還至少是人仙級別。她自小在將軍府長大，今年也才四十出頭，算得上是同輩之中的佼佼者了。
那些最有天分的人大概能在三十歲左右成仙，而資質(zhì)最差的人一輩子也超不過無塵境。
當(dāng)今之世成仙越來越易，修士平均成仙年齡都集中在四十五歲左右，如果對手是在這個年紀的話，那么著實難與墨震扯上關(guān)系，因為墨震的父親一世良民，祖父亦是英豪，難想他們家會有什么仇人。
午后，墨震帶著苑秋去洛楓房中弈棋。苑秋侍立一旁，兩人坐在窗邊。棋局正酣時，只聽得外面隱隱有雷鳴聲起，似是暴雨將至。
墨震體內(nèi)的靈氣受此天氣影響漸漸躁動起來，一時分心，錯了一步，原有的一點微弱優(yōu)勢頓時蕩然無存。
“我輸了。”還未等洛楓落子，墨震已先告了負，本來他雖然下錯，但仍可奮力一搏，只是體內(nèi)靈氣躁動之力遠勝以往，不得不靜下來調(diào)息方可。
突然，一道閃電擦著窗子劃過，同時炸出一聲響雷，三人一時間既不得視亦不得聞，都怔在原地。一個人影趁著電光從窗外翻入，借著苑秋意識空白的剎那，將手上的一個光球打在了她的身上。
此時又是一陣強光爆閃，即使洛楓早有準備也感覺有些難以招架。
強光過后，苑秋消失了，房中除墨震與洛楓兩人外，還多了個離務(wù)。墨震因為沒有事先準備，雙目被強光刺瞎，流下兩條血淚，正要慘叫。洛楓掐住他的脖子不讓他發(fā)聲，又順手打暈了他。
這是臨時定下的計劃，故而有些冒險，但好歹是成功了。
苑秋被困在一個只有白色的奇異空間中。她漂浮在其中，飛行了好久也未見邊境，她甚至開始懷疑自己是否在移動。不知過了多長時間，空間中終于出現(xiàn)了另一個人。
那是一個看著相貌普通的中年男子，雖然素未謀面，但苑秋一下子便認出這是之前試探自己的那個人。
“差點把你忘了?！彼f。
苑秋正要問話，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的身體都動不了了，即使是嘴巴也難以張開。
“你告訴我，你的主子和你說了什么？可以不死?！?p> 苑秋發(fā)現(xiàn)自己能說話了，張嘴罵道：“奸賊，你把那孩子怎么樣了？”
“回答我的問題?！?p> 離務(wù)等了半天，苑秋都不再說話。他等得不耐煩了，正打算用刑，卻發(fā)現(xiàn)苑秋已經(jīng)自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