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善后與重建
薛寧顯然聽見了郭繼恩的輕聲自語，面露驚訝之色，他正在細想統(tǒng)領(lǐng)所言，又聽得郭繼恩說道：“薛副點檢，這邊戰(zhàn)事已經(jīng)結(jié)束，你可率兵返回臨榆關(guān)，不用跟著本帥往遷西去。不過，你營寨之中，還有存糧否？”
他舔了舔焦干的嘴唇，笑著解釋道：“咱們只帶了兩日干備，回途要餓肚子了。”
薛寧回過神來，忙道：“有，回頭便請右軍的袍澤們共往扣莊軍營去?！?p> 于是兩路人馬押著俘虜一道返回扣莊營壘，遷安縣令也趕到軍營來見郭繼恩。稍作休整，補充了糧食和飲用水之后，右軍甲師便離開扣莊，向北返回遷西縣城。
楊運鵬所率之中軍兩師也眼看斷糧，霍啟明、劉元洲率領(lǐng)前軍乙?guī)熂茁们『眠\糧趕到。于是飽餐之后，霍啟明便下令全軍出擊，攻打白廟峪口的東虜營寨。安金重也領(lǐng)著左軍的兩個旅從北面沿著峪道趕來，夾攻之下，這處營壘不過半個時辰就被攻破，死守此地的近千名虜兵被全部殲滅。
安金重箭創(chuàng)未愈，霍啟明細細瞧過傷勢，又給他重新?lián)Q了藥：“再將養(yǎng)半月，也就能全好了?！?p> “多謝真人救治?！卑步鹬孛嫔烖S，咳嗽說道，“末將這邊未能阻住虜兵南進，以致遷西、遵化兩處遭殃，這是咱們左軍處置失當，該請統(tǒng)領(lǐng)責罰。”
“這個不能怪你們，賊兵傾巢而出，來勢兇猛，左軍的袍澤們已經(jīng)做得很好了?！被魡⒚鲗€凳子坐下，“要怪，就得怪繼恩兄與小道輕敵大意了，都以為他們年內(nèi)不會入寇，戒備不足呀?！?p> 他想了想又對身邊的劉元洲說道：“若我是那虜王，也會選這一條路，從寬河南面入寇遷西、遵化，最為便捷。只要寬河守軍不敢出城，他們便可來去自如，滿載而回?！?p> 劉元洲點頭道：“是，只是這回咱們各處兵馬出擊果決，人人奮勇，才逐走了虜寇，俘斬逾萬，亦算得上一場大勝也?！?p> “咱們也沒有賺到什么啊，被殺掠的百姓，搶走的東西不消說了，”霍啟明嘆氣，“鐵場鎮(zhèn)的各民辦鐵廠，幾乎全部被毀，這個真的太虧了?！?p> 郭繼恩率部返回遷西縣城，看望過安金重之后也說道：“左軍的同袍們出擊果斷，有功無過，安點檢不必過于自責?！?p> “某率部自盧龍塞南進之時，見灤水岸邊積尸無數(shù)，全是我燕州之百姓，河水赤紅一片，慘不忍睹呀?！卑步鹬乜人該u頭道，“賊兵雖然敗走，料想唐山這邊，定然損失極重。便如這遷西縣城，屋舍俱空，鼠雀盤踞，不知又要多久才能恢復(fù)元氣。”
郭繼恩也沉默了，過了好一會才慢慢說道：“此役我燕州軍以傷亡三千之代價，殲敵一萬三千余。從俘兵處問知，那東虜者，雖說士力能彎弓者俱為甲騎，兵力亦不過六萬之數(shù)。咱們一戰(zhàn)四去其一，也算是砍掉了烏倫里赤一條臂膀。”
“今年他們是不會再來了，”安金重仍有憂色，“只怕他們往后年年興兵，則邊境無寧日矣。咱們依神山、寬河、遷西直至臨榆關(guān)所布的這道防線，還算是穩(wěn)固，若小股賊兵來犯，并不足慮。怕就怕那虜王心中不甘，又傾全力而來。”
“這個也請安點檢放心，”郭繼恩獰笑道，“今日本帥便可以給燕州百姓立個誓言，這將是東虜最后一次入犯我境，往后，不會再有了?！?p> “末將知道統(tǒng)領(lǐng)有收取營州之意，”安金重正色說道，“不過此事重大，還請統(tǒng)領(lǐng)萬勿操之過急。”
“此事當然得慎重，”郭繼恩點頭道，“本帥想請老點檢就留在此處養(yǎng)傷，然后轉(zhuǎn)任前軍乙?guī)燑c檢，往后便坐鎮(zhèn)唐山府城。燕州十二府之中，漁陽最為艱苦，繼恩也想讓老點檢換一換地方，如今段點檢又歿了，此地也正缺一員主將，這事，就這么定了，回頭本帥便行文監(jiān)軍司，頒令下來?！?p> “但憑統(tǒng)領(lǐng)差遣，只是漁陽之兵，防備著圖韃、東虜兩處，還是得有個點檢坐鎮(zhèn)為好?！?p> “便以崔萬海為左軍甲師檢校副點檢，攝領(lǐng)丁旅戊旅和己旅。戊旅巡檢，監(jiān)軍司會另有擇用。”郭繼恩站起身來道，“老點檢安心養(yǎng)傷，別的暫且都不用多想。郭某先行告辭。”
百姓們陸續(xù)返回家中，遷西城中漸漸有了人氣，唐山刺史焦勝武和別駕劉世英也領(lǐng)著幾名府吏趕到了縣城。郭繼恩便吩咐劉元洲撥出一部分軍糧給文官們應(yīng)急，又命劉世英暫攝遷西縣令，先將本地民政之事做起來。
雖然燕州軍在軍事上的確是取得了勝利，但是遷西遵化兩縣也給糟蹋得不成樣子，一想到戰(zhàn)后的賑濟撫恤、軍功獎賞，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往外流，霍啟明也覺得心痛不已：“一南一北，兩度交兵，今年府庫鐵定是要虧空了?！?p> 眾人商議起遵化鐵場鎮(zhèn)之事，霍啟明堅決不同意官府插手幫助各民間小廠重建：“煉鐵爐一旦停爐，再想升火極是不易。咱們給那些鐵廠東主稍有賑撫便可，若是想要重建，便自去想辦法，譬如跟錢莊借銀也可以啊！又不是咱們給他弄成這樣——那些個匠戶，倒是可以趁機勸說他們往官辦鐵廠去上工，留在縣城也可，愿意去府城最好，工佃又多，又有旬休，他們?nèi)绾尾辉敢鈦?，咱們可是還缺著人呢?！?p> 大家都是一臉不以為然的神色，“府城鐵廠確實缺人，只是這樣未免有失厚道?！苯箘傥淠轫氄f道。
“真人的主意，那就是趁火打劫啊?！睏钸\鵬也覺得不太合適。
郭繼恩卻一擺手：“這事便聽真人的主張，本帥覺得這樣很好，不必再議了。”于是一錘定音。大家瞧著統(tǒng)領(lǐng)的神色都有些意外，但是他既然已經(jīng)決定，也不好再說什么。
次日，郭繼恩在遷西舉行公奠之典，祭拜戰(zhàn)死在縣城的縣令曹賢清、前軍乙?guī)熞覉F團監(jiān)李書振，以及眾多死難的將士和百姓們?？h衙之前白汪汪的一片，四處都是啜泣之聲。主持奠禮的焦勝武抑揚頓挫地吟誦著悼詞。郭繼恩不禁回想起在講武堂講學(xué)之時，與學(xué)生們坐在一處閑聊，以隊監(jiān)身份入學(xué)堂進學(xué)的李書振坐在自己身邊，笑瞇瞇地說道：“俺喜歡干農(nóng)活，每次下田做事，都覺得很是開心?！?p> 這個臉形狹長的小伙子不愛讀書，卻有一股天生的聰明勁。性情也很是開朗，遇到什么事都喜歡大笑，而往后，再也見不著他的笑容了。
“李書振的親兄長，如今在邯鄲的后軍甲師之中，還不知道弟弟陣亡的消息呢。”霍啟明在郭繼恩耳邊輕聲說道。
“李續(xù)根，原為常山后軍乙?guī)熤畧F練，”郭繼恩點頭道，“兩兄弟六月里先后進講武堂讀書。李續(xù)根后才被遣往后軍甲師，右遷副巡檢——還是得告訴他啊，教他回燕都一趟吧?！?p> 典禮結(jié)束之后的次日，郭繼恩命丘振之、曾樹貴所部前軍乙?guī)熂茁民v屯遷西，其他各部皆啟程返回唐山。王元相所部則帶著傷兵和陣亡將士的尸骨從遵化撤回唐山。
八月初七日，郭繼恩等在唐山城外為陣亡將士舉行火葬。見段克峰攙扶著一個十五六歲、面帶悲戚的美貌少女從城內(nèi)出來，兩人都是一身熱孝。他們身后跟著一個姿容尚可的女子，約莫三十出頭，也是穿著兇服，郭繼恩與霍啟明兩個便迎了上去。
“這個乃是舍妹段靈蕓，”段克峰低聲解釋道，他見郭繼恩目視自己身后的那個婦人，又繼續(xù)說道，“那位是先父的如夫人阮氏，她從臨榆關(guān)外逃難過來，丈夫兒子都死在東虜兵手中，先父見她可憐無依，便收在了宅中。”
“那么令堂？”霍啟明問道。
“家母四年之前便已過世了?！?p> 郭繼恩默默點頭：“段將軍為國而捐軀，其有重于泰山，定當為后世所銘記。段小娘子，阮夫人，還請你們不要過于悲傷，保重自己身子要緊?！?p> 段靈蕓已經(jīng)泣不成聲，段克峰也是眼含熱淚，猶自克制住自己，繼續(xù)攙扶著妹妹往前，那阮氏默默地向郭繼恩福了一禮，跟著兄妹兩個從他身前走過。
隨扈郭繼恩霍啟明的親衛(wèi)營乙隊隊正吳守明小聲對隊監(jiān)張守貴道：“段兄弟這般雄壯，未曾想他家妹妹卻是這樣嬌小?！惫^蛟也正注視著段靈蕓，聽得此語，不禁轉(zhuǎn)頭瞧了兩個隊官一眼。
張守貴連忙瞪著吳守明道：“你忘了咱們眼下是要干嘛，竟然還在想這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