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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州清晏

第三章 世間哪有轉(zhuǎn)圜地

九州清晏 奶油年糕 4631 2019-07-11 12:03:08

  溫清宴從未想到,離開這竹屋禁閉之地竟然是因為白事。

  ?天下最悲哀的事,莫過于白發(fā)人送黑發(fā)人。

  ?聽說溫清言是在家中突然暴斃的。她的貼身丫鬟曉福早晨送洗漱器物的時候,敲門好一會兒,發(fā)現(xiàn)沒動靜,便覺得有些不對,就連忙推門而入,到床邊時才發(fā)現(xiàn)溫清言已經(jīng)咽氣了,身體僵硬冰涼,已經(jīng)死了好幾個時辰了。

  ?溫清言是溫清宴的長姐,也是溫家的嫡長女,是溫父溫母最疼愛的女兒,她年紀才不過二十三四,便如此消香玉隕,實在叫人捶胸惋惜。

  ?溫清宴知道這些的時候已經(jīng)從山林中進入到洛陽城內(nèi)了,距溫府還有一段距離。

  ?“溫大娘子待我們這些下人是極好的……是很溫柔的一個人,怎么突然之間就病故了呢……”綠瑩抽抽噎噎的。

  ?馬車顛簸,雖然車廂內(nèi)是上好的軟座,但是坐久了,屁股難免酸疼難受。

  ?溫清宴看著面前抽抽噎噎的綠瑩,不免也心生同情,便小聲寬慰了幾句。她想了想,雖然做法可能不太妥帖,但是畢竟對吧,初來乍到,人生地不熟的,不套點話,了解一點自己這幅身體原來主人的經(jīng)歷,身份,和溫家的信息,自己還怎么能蒙混過關(guān)。再說了,她與這溫清言確實素不相識,旁人聽到別家兒女早逝也不過感慨幾句,更何況是她呢。她可以悲傷難受,但委實是哭不出來的。

  ?“綠瑩,切莫太過傷心,生老病死乃人之常情,不管我們再做什么,也于事無補……姐姐人是極好的,殊不知為何是突然暴斃身亡?竹屋地處山林,消息閉塞,我實在是不得而知……”溫清宴故作悲態(tài)。

  ?綠瑩擦了擦眼淚,平整了下呼吸,緩緩道,“奴婢也是聽外面駕車的順心說的,說是溫大娘子夜里在武宅突發(fā)疾病,血充于腦導致猝死,第二天才被早起服侍洗漱的侍女發(fā)現(xiàn)。太具體的奴婢也不大清楚,可是奴婢記得,溫大娘子從未有過什么病史啊……”

  ?武宅?夫家如果姓武的話……

  ?溫清宴微微皺眉,“武郎呢,他既然是姐姐的夫君,應該在同一房才是,難不成同睡一夜,卻什么也沒發(fā)覺?”

  ?“不,太后前幾日就把武郎召進宮,說是有要事相商,這幾日恐怕都是在宮中留宿的,且太后是武郎的姑母,所以聽到急召,武郎什么也沒準備,就匆匆忙忙趕去了……”

  ?“原來如此?!?p>  ?溫清宴沉默,她靠在車廂的廂壁上,閉目養(yǎng)神。

  ?綠瑩以為她心情難過,便也不再說話。

  ?殊不知,溫清宴此刻大腦飛速旋轉(zhuǎn),她的腦袋就如同一本歷史百科全書,正在快速搜索有關(guān)唐朝,有關(guān)武后主武則天的一切。

  ?武郎……

  ?武則天當初為讓太平公主平安,設(shè)計害死了侄子武攸暨的妻子,把自己的女兒太平公主賜給他做正妻,以此用來保住公主的性命。

  ?因為畢竟公主流的是大唐李氏的血液,如果武則天將來當了皇帝,掌管天下事,必先誅盡李氏血脈,這樣才能保證自己的地位不被動搖,才能讓手底下的親信大臣們信服。

  ?只是白白讓溫家做了墊腳石。

  ?穿越到大唐,已經(jīng)有些時日了,溫清宴已經(jīng)漸漸習慣了古人的生活方式。而且又與這丫頭綠瑩相處多日,多多少少也了解到一些自己的身世。

  ?如今自己的父親溫之意是朝廷正二品文官,母親又是先皇唐高宗李治親封的二品誥命夫人,榮譽滿門,功勛卓著,讓人羨煞。

  ?紙終究是包不住火的,等溫之意反應過來,查出來害死自己愛女的幕后兇手之后,是會忍氣吞聲把這苦黃蓮咽下去,還是會選擇玉石俱焚,亦或是厚積薄發(fā)?

  ?不過,一將功成萬骨枯。

  ?武則天稱帝之路上,用多少人的血肉做豪毯。不,不只是武則天,只要是做帝王的,哪一個人的手是干干凈凈的?

  ?也不知道多了多久。

  ?溫清宴在迷迷糊糊中被綠瑩輕輕拍醒。

  ?“娘子,娘子,我們到啦……”

  ?溫清宴醒了醒神,她掀開車簾。

  ?天邊只留下了余暉,好似鮮血一般,綿綿落下。

  ?“讓奴婢來扶娘子下車?!?p>  ?好像剛下過一場小雨,地面濕漉漉的,只是薄薄的一層水,坑洼的小洞里也沒有什么積水。

  ?古人很講究送葬的禮儀,尤其是這些高官大戶的儀式,更加繁瑣。雖說多繁縟復雜,程序不易,但終究不能忽視。

  ?所謂既夕禮,就是下葬的禮儀。

  ?喪禮的前半部分,主要是通過小斂、大斂等方式,將遺體處理后裝入棺柩。喪禮后半部分的安排則是將棺柩安葬。

  ?但看溫清言算是小輩,所以喪禮就不用那么復雜。

  ?溫府上下一片安靜,人群進進出出,神色黯淡。這些人,多是溫府的下人。

  ?“是溫二娘子回來了吧……”遠處一個嬤嬤走來,她身披白麻,面無表情。

  ?“奴婢先帶您去更衣吧……今兒是溫大娘子的頭七。明兒就該下葬了。更完衣就去見見溫郎和溫夫人吧,二位都在靈堂?!?p>  ?這嬤嬤口中的溫郎應該是她溫清宴口中的父親,溫夫人就是母親了。

  ?“好。”

  ?換完白衣,溫清宴被領(lǐng)去了靈堂。

  ?靈堂的人沒有想象中的那么多,只有三三兩兩幾個親屬。也沒有人哭哭啼啼,大概是時辰還未到的緣故。

  ?溫家家大業(yè)大,枝繁葉茂,有很多親戚分支,但其中的很多都遍布在不同的地方。靈堂人少并不是沒人來,而是暫且還趕不到或是無法來,只能差人送點下葬用的禮物了。

  ?靈堂說小不小,說大也不大。有點像座亭子,但相比較之下要更寬,更長一些。靈堂正前方一左一右分別有兩根懸梁柱,上面掛著白布。中間則是牌位,畫像和靈柩。

  ?靈柩正前方燒著一尊香爐,一個中年女人癱坐在地上。

  ?她身著白衣,頭發(fā)披散有些凌亂,素面朝天,雙眼通紅,似是已經(jīng)哭了許久。

  ?想必這便是溫夫人,她的母親了罷。

  ?看起來甚是憔悴。

  ?溫清宴嘆了口氣,走上前去,與溫母并排跪下。

  ?“小妹犯錯被父親罰到竹屋思過,卻不料與阿姊再見卻已是天人相隔,天妒紅顏,真是天妒紅顏……”說罷,她便默首。

  ?“言兒……我的女兒……言兒……”溫夫人說著說著竟又哭了起來,“你見到我的言兒了嗎?我的言兒不會死的……言兒呢?”

  ?她突然看向溫清宴,猛的按住溫清宴的雙肩,面目猙獰,大聲叫道,“是不是你!是不是你!你把溫清言藏起來了!你把她藏哪去了?藏哪去了!”

  ?溫清宴被抓的生疼。明明是幾天沒好好吃飯了,溫夫人的力氣卻奇大。

  ?剛剛還好好的,怎么突然就?

  ?“哈哈哈……我就知道,言兒她沒死……她被你們藏起來了……藏起來了!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

  ?說罷,溫夫人便站了起來,踉踉蹌蹌奪門而去。幾個奴婢慌了神,立馬也起身去追,留下一臉懵逼的溫清宴。

  ?這是什么個情況?

  ?就在她一臉詫異和疑惑的時候,一個厚重的聲音從她背后響起。

  ?“如你親眼所見,自從你阿姊去了之后,她便這樣了,整日以淚洗面,或悲或喜,甚至還出現(xiàn)了幻覺?!?p>  ?“阿……阿耶……”溫清宴道出口,她著實被嚇到了。

  在唐朝時,一般可以稱呼父親為阿耶,母親為阿娘,就像是在現(xiàn)代稱呼父親為爸爸,母親為媽媽一樣。

  ?溫父一襲玄衣,頭發(fā)高束,插著一根玉簪,隱隱約約可見幾絲白發(fā),一張飽經(jīng)滄桑的臉,溝壑縱橫。明明是邁入中年,此刻卻顯得如此老態(tài)龍鐘。

  ?“嗯,個把月不見,你也消瘦了。”

  ?“多謝阿耶關(guān)懷……”

  ?溫父看了看她,隨后視線越過溫清宴,盯著溫清言的畫像。

  ?“你阿姊過世時,她夫君武攸暨被召入皇宮,直到今天都沒來看一眼,反倒是薛家來了幾個,到靈堂瞧了瞧,說了說節(jié)哀云云的話,送了點禮,就走了?!?p>  ?溫清宴有些聽不懂溫父提薛家是什么意思,關(guān)她禁閉不就是因為她私會薛樓被發(fā)現(xiàn)。按理來說,溫父應避之不及,但是這句話的意思反而有種很看好薛家的感覺?還是說,溫父懷疑她在竹屋的時候又與薛樓有染,故意拿話試探?

  ?“我與薛家三郎再無往來了,阿耶不必耿耿于懷。”

  ?溫父點了點頭。

  ?“你姐夫武攸暨素來恭謙,為人謹慎,又小心翼翼,與清言一向相敬如賓。此刻溫家出事,他卻躲在宮里避而不見,以求他姑母武太后的庇佑。”

  ?“阿耶,您這意思是……”溫清宴假裝不解,其實她心里跟個明鏡兒似的。溫父肯定是已經(jīng)開始懷疑武攸暨了,這事論誰都會懷疑吧。

  ?妻子暴斃的時候夫君不在,如今都頭七了也沒個影子,武宅大門緊閉,倒是打發(fā)了很多以前服侍過溫清言的下人。

  ?這其中,有天大的貓膩。

  ?溫清宴都清楚,但是畢竟現(xiàn)在是身臨其境,就算她通曉歷史,也難免會有疏忽的時候。

  ?她不明白,歷史書上對武攸暨的評價,說他謙虛恭謹,甚至還允許太平公主給他頭上種草原。這個男人,真的如史書上所說的那樣嗎?真的連自尊都沒了嗎?

  ?“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你應該明白為父所說的意思,這溫家以后,恐怕不會太平了?!睖馗副尺^手,繼續(xù)道,“你來的匆忙,舟車勞頓,就不用守靈了,回房罷?!?p>  ?溫清宴起身,行了個禮,她最后看了一眼畫中女子。

  ?香霧云鬟濕,清輝玉臂寒。何時倚虛幌,雙照淚痕干。

  ?愿來世莫再做皇家斗爭的犧牲品。

  ?溫府很大,也很氣派。唐朝官邸大都聚集在一處,記得長安時,市集與住宅分的非常嚴格。而現(xiàn)在是洛陽,想必沒那么多規(guī)矩。

  ?溫府有好幾個院子,分別住著幾位妾侍。還有她的兄弟姊妹們。

  ?綠瑩虛扶著溫清宴,正把她帶向住所。

  ?她們路過一個園子,這時差不多是四月初了,鮮花盛開,香氣撲鼻,景致極好,美不勝收。

  ?只聽花叢中有孩童嬉笑的聲音。隨后便看到一個小孩從花叢中鉆出來。

  年紀約莫七八歲,小小身行,挽著一頭嫦娥雙環(huán)髻,著一身鵝黃色襦裙,手里拿著朵花,笑嘻嘻的。這小姑娘笑起來的樣子,真是好看極了。

  “呀,是武小娘子!武小娘子怎么跑到花園里來了!”

  “噯?是綠瑩姐姐呀!”小姑娘又摘了一朵花,“咦?還有晏姨姨!”

  這小姑娘叫武容掬,是武攸暨和溫清言的女兒。

  容掬容掬,笑容可掬。

  “這朵粉色的花給綠瑩姐姐……”武容掬把花遞給綠瑩,“這朵最好看的給姨姨,容容最喜歡姨姨啦!”

  “容容乖,這花兒真好看,但若是容容想要花兒一直好看,就不能摘下它。”溫清晏接過花,放在鼻尖嗅了嗅,“好香啊?!?p>  這孩子一個人跑到花園,身邊也沒個人照看著,萬一不小心跌傷怎么辦。

  “容容怎么一個人在花園里呀?”溫清晏俯下身,摸了摸武容掬的小腦袋。

  “本來我想找阿娘玩的,但是外祖父說阿娘太累,睡著了,叫我不要吵醒她,所以容容就自己玩,等阿娘醒了再跟阿娘玩,”武容掬抬頭望向溫清晏,一雙大眼睛水靈靈,忽閃忽閃的,“姨姨,阿娘什么時候能醒呀,容容都等了很久很久啦。阿娘喜歡花花,所以容容就跑來想摘幾朵,然后悄悄給阿娘,阿娘一定特別開心!但是容容也想花能日日開,所以容容不摘啦,等阿娘睡醒了我?guī)齺砜矗桃桃惨獊硌?!?p>  溫清晏突然覺得一陣悲傷,這么小的孩子,就失去了愛她的母親。現(xiàn)如今他父親也不曾來關(guān)懷,她還這么可愛,如果知道自己的母親去世,那一定會很傷心。

  “容容聽姨姨說,你阿娘其實早就醒了,只是現(xiàn)在不能見你?!?p>  “為什么呀?”

  “因為同你父親一起被召進皇宮里了,太后娘娘要嘉獎他們兩人呢,所以要耽擱很長時間呢?!?p>  “那皇宮里有沒有花園呀?!?p>  “有呀,很大很大的花園,要比這個大上好幾倍呢!”

  “太好啦,阿娘肯定特別喜歡,那容容就不著急啦!”

  “真乖?!?p>  現(xiàn)在武攸暨不見蹤跡,溫清言不在人世,這孩子難免以后要遭人欺負。若是沒人管,不如自己跟父親說說,養(yǎng)了這孩子罷。雖然溫清晏確實沒有生養(yǎng)過孩子的經(jīng)歷,但初次見到武容掬,就覺得甚是合眼緣。

  溫清晏仔細思慮了一下,打算原路返回同父親說一說。

  忽然,她感覺到左邊不遠處的草叢動了動。

  但是現(xiàn)在根本就沒有風吹。

  她連忙起身,牽住武容掬的手。

  環(huán)顧四周,總有一種不好的預感,而這種預感越發(fā)強烈。

  只見那叢中突然躥出來一個人影,眨眼的功夫就到了溫清晏的面前。

  好厲害的功夫!

  那人一身玄色勁裝,頭披赫紅兜帽,只露出了一雙凌眸。他雙眼狹長眼神狠厲,里面透著寒光。他的視線從頭到尾都在盯著溫清晏身后的武容掬。

  “你要干……”

  還沒等旁邊的綠瑩驚呼出來,那人以迅雷不及之速抽出匕首,匕刃泛著絲絲冷光,直直沖向武容掬。

  “容容!”

  溫清晏大驚失色,慌亂中一把把武容掬推開,只身擋住了匕刃。

  剎那間,強烈的疼痛感席卷而來,過往的回憶像是走馬燈似的,統(tǒng)統(tǒng)涌現(xiàn)出來。她自己的,甚至這副身體原來的主人的……

  她覺得心間涼涼的,喉嚨里滲出一股鐵銹味,此刻她漸漸有了窒息的感覺。

  血如泉涌。

  在溫清晏昏倒的瞬間,她瞧到了那人的雙眸。

  是一雙藍棕異色瞳。狹長,深沉,滄桑,果斷中夾雜著一絲驚詫。

  他在詫異什么?

  是因為我選擇保護武容掬的堅決,還是……

  那一刻,溫清晏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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