伴著一陣宏亮不違尊重的朗笑,赤腳踏入之人,紫皴綾衣紅染羅袴,前胸后背虎皮加身。蜷曲的鬢發(fā)索性散揚,金珠銀線總起的若干發(fā)辨,時而倜儻,時而風(fēng)流,襯得他耀眼無匹,讓人輕易不敢與之對視。
吾羅娜忙擺手,示意無需施禮,客氣道:“土軍將事忙,定是蠻利師父煩俚前來驗看!”
章仇口土自嘲:“佐阿猜對一半,縹信要阿土接待使臣,祭祀宴請斷斷缺不了茗賞。我須得從中把關(guān),若有淘氣生事的,也好趕著發(fā)落干凈?!?p> 吾羅娜正為召樹屯發(fā)愁,土軍將不請自來,她求之不得。他的意思很明白,怕朝中跟他不對付的,往茶阿出岫里塞人,在祭祀宴請里使壞。既有這個巧宗,何不把接下來的揀選拿來做個滿情,說不得還能與召樹屯碰面,以慰相思。
她指著小阿信口說道:“廢了半日神,著實支撐不住,土軍將得空的話,幫著猜度花名吧!”
章仇口土看過去,腰間桃紅珠絡(luò)串著的,不正是與自己一對的翠玉鴦?她便是傳說中的小阿?
他先安心看向插花,開口道:“以葉覆花,看似無花,實則有花。實則虛之,虛則實之。脫胎自老子《道德經(jīng)》中的無中生有,旨在自然之道,善用其類,可名為《悟》?”
小阿看得癡了,暗道:這土軍將名不符實,長安城的郎君們連帶自家的,都沒他那股子魅人的神采。
聽他發(fā)問,倒能及時對答:“軍將慧眼,佐阿見笑,柔不才?!?p> 章仇口土故作認真:“看柔像中原人,怎么來的?”
茗伊囁嚅:“回大軍將話,是解木百佐先擄的柔,下剩的細枝末節(jié)不好分說!”
章仇擺手,朝荃爾貞身旁的信使發(fā)話:“哆呋,去給囊熱河傳個話,先暫代解木手里的活計,好放他過來稟事?!?p> 不多時,解木百佐進殿,先自分說:“回佐阿,大軍將,這小阿是屬下先擄的不假。然,因她顏色好,人又伶俐,不巧那日嵯峨弄千佐上舎下茗茶,趁著屬下放水的空隙把人給順走了,還傷了幾個好容。本欲理論,奈何鄭久贊有言,【不得生事】,這才沒鬧開?!?p> 吾羅娜自然曉得清平官間的不對付,并不置喙,直道:“也罷,晚間負藥會差幾個負俚給俚送些山根、首烏和絡(luò)元,先下去吧!”
解木笑著退下。
章仇附和:“才剛聽他這么描補,倒分明了!”
吾羅娜:“安怎說?”
章仇:“近日風(fēng)聞這兩撥人眼下疏離得狠,皆遠著彼此,俚還以為是蠻利師父的干系,才讓解木一流受些委屈,沒成想,還有這個事故!”
吾羅娜淡淡地點頭,溫言:“旁的由他們?nèi)?,只解木和嵯峨弄均屬清平官的勢力,想著沒什么不妥。您瞧著如何?”
章仇:“佐阿慧智,阿土觀此小阿還算伶俐,可以不必再考了,讓她一邊歇著......”
話未說完,接二連三地通傳疊報:
落武臨殿;
落武臨殿;
落武臨殿。
吾羅娜脖子一扭,冷眼一瞥,不住地悶哼。
土軍將啐了一口,單腿一挑,朝腳下的綿羊毯子白踢了一下,照著日光,分明起了朦朧塵霧。
荃爾貞面上嵌著疏離的笑,躬身回話:“茶儀荃爾貞與戈蘭殿一眾茶阿,幸得落武親臨,喜不自勝。落武妍澤晅曜[xuān yào],善為樂方?!?p> 吾羅娜單坐著訕笑:“落武知道的,柔精神不好,起上起下的容易昏天黑地。”
章仇口土面上淡淡的,冷冷地說:“落武上座。”
落香塵顰眉蹙額,勉強說道:“都不客氣了!也虧飛羽提著,我才想起佐阿病了多時,獨個料理茶阿出岫怕累壞了,不過順道來幫著驗看?!?p> 土軍將并荃爾貞,悉皆說道:“落武有心。”
吾羅娜本不則聲,突然呈出乖覺模樣,嗲聲笑道:“落武是有心,可實在小器!”
落香塵疑惑道:“佐阿,安怎說?”
吾羅娜指著她通身的曼陀羅華衣,高亢道:“信麼偏心,獨獨賜予您的鶩華裘,說是拿野鴨子的胸毛治的,美輪美奐。我原不曾見過,可巧盼您來了,偏偏衣裳沒來,這得了點東西就珍藏秘斂,可不是小器!”
落香塵散了先前的風(fēng)華之姿,隱隱色厲浮面。
荃爾貞忙虛扶著,且擁她入定。
吾羅娜見媚貨憋氣,十分得意,不再糾纏,只靜靜地看她欲行何事。
落香塵雖慢了多時,風(fēng)聞眼面前的小阿有些學(xué)識,佐阿兼土軍將頗為看重,便故意說道:“我才進來時,聽得分明,土軍將讓此小阿不必再考,怕不妥吧,也不公允?!?p> 章仇口土深知她難纏,定要與小阿下套。心里到底擔(dān)憂,她能活了多大,怎敵得過媚貨的陰司。要是被套出話頭,借此造謠,坐實他混入親信,加害吐蕃使臣,圖謀不軌。以段諾突為首的南詔世家大姓還不生吞了他?縹信雖向他,架不住齊齊發(fā)難,即便保得下他的命,也留不住他拿命博來的權(quán)勢。故而不可辯,不好辯,不能辯,付之一笑,權(quán)且觀望。
落香塵見他不則聲,指著茗伊盤問:“柔叫什么?打哪兒來的?”
茗伊倏地以頭搶地,疼得冒出淚花,依舊恭恭敬敬地回話:“落武容稟,柔本是長安人士,因隨家翁遷徙,不料半路失散,被一位叫解木的百佐給擄了來。他人倒也不壞,好生安頓了柔,還擇了位姆保細細教導(dǎo)柔南詔的方言和習(xí)俗。本以為就此安生,怎料一日,一位叫嵯峨弄的千佐入舎茗茶,趁解木佰佐放水的功夫,把柔給架走了,復(fù)又指派別的姆保教導(dǎo)柔。之后,柔被夾帶著來此,說是考教烹茶雅意,合該茗伊三生有幸,才能來此鐘靈毓秀的所在,只是到底賤名污了尊耳,望落武饒小的一命,定做牛做馬地報答?!?p> 語畢,叩倒在她的蔓羅裙下,拱肩縮背,顫顫巍巍,好不可憐見。便是冷心的【鬼主】瞧見,也沒臉面朝一個沒長全的小阿發(fā)難。
落香塵正因佐阿不自在,本欲借著小阿排揎一通,好消了心頭之火,趁勢尋尋土軍將的晦氣。經(jīng)此低聲下氣地分說,不僅沒的說嘴,傳出去倒顯得她仗吐蕃之勢,羞辱卑微的負柔,無端揣測英勇拼殺的章仇大軍將。頂要緊的是,嵯峨弄背后的勢力,她自然曉得,倘或僵持了,無故被李附覽他們生恨,倒不值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