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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世將行

第六章 兄妹

盛世將行 糖丸子的丸子 3393 2019-07-15 07:30:00

  在沈睿出生的第十三個年頭,老皇帝駕崩了。

  關于老皇帝的傳聞有很多,比如豹房里那堆燕瘦環(huán)肥的嬌婢美妾,比如南下江南時候的風流艷遇,比如舉傾國之力造了個有趣兒的寶藏......

  反正都是些不務正事的。

  而這堆不務正事的傳聞之中,有一項傳聞最廣為人知,甚至可以當作正經材料計入史卷,那就是......

  老皇帝沒兒子。

  不光是沒兒子,連個公主都沒有。

  其中緣由就很讓人想入非非了,不過這些暫且撇開不談,眼下有一個最要緊的問題。

  沒兒子,沒儲位,新帝沒人登基,老皇帝的遺體呆在皇宮里豪華棺柩里等待入葬,等啊等啊,等得差點發(fā)霉。

  普天下也只有新皇敢主持先皇的入殮禮吧。

  繁華京都,天子腳下,但凡是沾上點一官半職的,都恨不得用白綾把自己腦袋吊在書房里想法子,這一步登天的擁立之功,比金銀財寶讓人垂涎得多。

  大人們?yōu)橹冾^破血流,二代官宦小兒們卻是卡著時間可勁的耍紈绔。如今國喪伊始無人主持。滿朝檢察基本形如虛設。三年的黃連無樂苦日子就要來臨,還不許暗地里鼓搗些黑暗將臨前的狂歡?

  時代的中下層干部人民,其實沒多少人關注坐著最頂上位置的那位高矮肥瘦,只消得謀事糊口也倒罷了。

  沈鈳是個四品武官二代,卻是個根正苗紅的好孩子,八歲首魁出貢,九歲破格入監(jiān),才干在京都是赫赫有名。

  赫赫有名的才子自然是不屑和紈绔為伍玩物喪志的,又無奈國子監(jiān)停課,便干脆在自己這兒提了國喪日程,素服戒齋,清心寡欲地啃食古籍。

  他是個喜靜的,可惜家里的弟弟妹妹們都長偏了,沒能遺傳到這一偉大基因。

  從他那個位置看,恰好地有個偌大的縫隙,縫隙里正能塞了一個微觀的參天大樹,自己二弟沈鏡寬厚的背影在左邊,妹妹沈睿嬌小玲瓏的背影在右邊,兩人彎腰低頭暗搓搓商量,跟作案后的竊賊似得,分贓分得很是認真。

  反正他兩認真起來就沒好事。

  沈鈳這般想著,便把目光給收了回來,精神立刻地全心全意地投入到了字里行間的黃金屋里,認真揣摩起圣人言來。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步步為營,勝利還不知道花落誰家呢。

  至于沈睿和沈鏡兩兄妹在討論什么呢?

  自然是一件大事兒了。

  沈睿豎著一根指頭在沈鏡眼前,瞇著眼睛脆生生地說道:“方法一!你唱白臉我唱紅臉,你報怨,我報憂?!?p>  沈鏡一雙眼睛盯著這手指,差點給盯成了斗雞眼。不過一聽妹妹說的,立刻就護航起腦袋來,這一晃倒是清醒不少,忙道:“不行,不行?!?p>  沈睿:“不行?那就第二種!”

  沈鏡把頭要得跟撥浪鼓似的,停都停不下來:“不行!不行!”

  沈睿:“......可我第二種法子還沒說?!?p>  沈鏡:“反正從你嘴里說出來的點子都不行?!?p>  沈睿:“......”

  這可太讓人傷心了。

  沈睿嘴巴一撇,眼淚說來就來。她跺了跺腳,委屈得梨花帶雨:”哥~”

  沈鏡身子一抖。

  沈睿說得很唱的似得,嗓子給掐的抑揚頓挫:“哥哥明知道我現(xiàn)在身處困境,只為了一遭一點的希望,沒了臉皮丟了尊嚴地哀聲細氣,只為向哥哥求一把援助之手,卻不想哥哥如此鐵石心腸,讓妹妹我實在是失望難過......”

  沈鏡聽得頭皮都發(fā)麻:“你唱戲呢?”

  沈睿抬了一雙浮夸的淚眼,倒抽了一大口氣,戲劇性地繼續(xù)泣道:“你若是不允了我,我便日日夜夜地再你房門口哭嚷,定叫你夜夜日日地難過?!?p>  聽這一嗓子都已經要頭皮發(fā)麻,更何況日日夜夜地聽?

  更可怕的是,沈睿是當真有這種毅力的!

  沈鏡在日后太平和如今吃虧之間立刻就做了抉擇,馬上地舉手投降:“聽你的!允你的!”

  沈睿立刻恢復正常:“好的!那就第一個法子。”

  包出的眼淚都是直接吸回去的,川劇變臉也做不到如此神速。

  沈鏡吐槽:“你這功底還進什么國子監(jiān),自己出去招招人,搭個戲班子,保證你人氣爆紅!”

  ......

  被妹妹忽悠著頂了大職責的沈鏡站在了大哥沈鈳的房門口,糾結得眼睛鼻子都要倒了個個。

  戲班子總導演沈睿吩咐,要演出“哀怨不顯娘炮,氣憤不漏粗鄙”的感覺。

  這可怎么演?

  沈鏡懸在空中的推門的手都有點顫。

  哪知道他這只手沒敢碰門,門卻自己推到了他的手上。

  沈鏡:“?”

  門里頭站著沈鈳,他以一種平淡的眼神望向了自己弟弟,而后朝四周尋了一遭,問道:“睿兒呢?”

  沈鏡做賊似得壓低了聲音:“在院外頭聽著呢!”

  沈鈳“哦”了一聲,把門開的更大了些:“那你進來演。”

  沈鏡:“......”

  沈睿在院門口,緊緊關注事態(tài)發(fā)展趨勢。不過因為自己大哥是個不好惹的,于是便沒有敢冒頭出來。她估摸了一下時間,應該要輪到自己上場了,于是正了正衣裳,拿捏好了情緒,興沖沖地殺向了戲臺。

  她跑到了大哥的屋門口,見門虛掩著,也不客氣,食指輕輕一彈便將縫隙開得大了些,小小一聲“砰”破了寂靜,像是顧全了禮儀的敲門響。

  沈睿:“哥,哥。”

  沈鈳與沈鏡面對面坐著喝茶,氣氛融洽得一塌糊涂。

  沈睿心里琢磨,這劇情走向不對啊,于是便狐疑起來:“你們干嘛呢?”

  沈鈳借著桌布的掩護,啪得一下抽去了自己弟弟屁股下的凳子道:“我在聽他抱怨?!?p>  沈睿:“啊?”

  沈鏡被大哥賣的凄慘,凳子被抽屁股砸地,疼得呲牙咧嘴還不忘繼續(xù)自己的角色走向:“啊,對,我在跟大哥抱怨?!?p>  沈睿:“你在抱怨什么???”

  沈鏡:“我在抱怨什么?——啊對!我在抱怨你!”

  沈睿一聽,好吧,總算還是按照原樣劇情來走的。無辜的表情立刻就浮現(xiàn)在了臉上,她眨眨眼,看了眼大哥,又低頭看了眼二哥,更無辜了:”抱怨我什么?“

  沈鏡:“抱怨你,抱怨你......”

  他卡殼了——壞了,一個屁墩摔壞了腦子,他給忘詞兒了。

  沈睿心里頭急啊,偷偷摸摸地在手上比了個鳥兒的手勢。

  沈鏡一下想起來了:“對!她這個腦子里不知道異想天開干嘛的,竟讓我大中午的去給她保養(yǎng)鳥巢!還得用冰塊保養(yǎng)!”

  沈睿小聲道:“那還不是事出有因?!?p>  沈鈳問:“什么鳥兒要用冰塊來保養(yǎng)巢穴?”

  沈睿解釋道:“是冰玉鳥,爪力極大,能拉動一個成年男子的重量。不過它們常年生活在苦寒之處,生活習性喜寒,在我們這活著,鳥巢得時常拿冰塊保養(yǎng)?!?p>  說罷,卻是極為激動:“這是我從一個無良商販那買來的!可真是撿著寶了?!?p>  沈鏡一聽,立刻頭痛起來:“可別提那無良商販了......”

  家庭衛(wèi)道士沈鈳一聽,端起了長兄的職責,見縫插針地教訓妹妹道:“從小你便喜歡往家里領東西,從野貓野鼠,到螃蟹鱷魚,以前念著你小,貪玩也便罷了,如今你都十三了,這毛病可得改改了?!?p>  沈睿不太服氣,“都是些撞我眼前的小玩意兒,我不帶回家里還真是對不起我倆相遇的緣分。”

  沈鈳:“萬一以后遇到個這般的男人,你難道還直接給帶回家藏著?”

  沈睿一聽,心里咯噔一下,不敢在這個話題上多言語,只好乖乖認錯。

  沈鈳教訓完了妹妹,頓了頓,抿了口茶水,才對著還坐在地上的沈鏡道:“你繼續(xù)?!?p>  沈鏡沒好氣地說道:“沒得繼續(xù)了,我委屈不過,就跑來找你了?!?p>  沈鈳的眼睛又轉向了自己妹妹。

  沈睿誦了聳肩:“事出有因,我也沒法子?”

  千呼萬喚,沈鈳終于問道了那個要命的問題點:“什么因?”

  沈睿:“‘兩小兒辯日’?!?p>  這是一個很傳統(tǒng),也很經典的議題了,也正是沈睿最近和私家老師——張默張老先生討論的課題。

  沈家家里沒有像尋常人家一樣限制女子出路,反倒是極為開明地偷偷給姑娘請了個老師——張默張老先生。張老先生是個家世沒落的貢生,沒登上做官為宰的青云路,倒是把四書五經給研究得爛熟。

  在這個八股取士的年代,張老先生的口碑在應屆考生的嘴里那是杠杠的。

  沈鈳是國子監(jiān)破格錄取的監(jiān)生,論才學比半吊子的妹妹強出去八條街,對于這個議題,他也表示很感興趣,于是問道:“一兒曰:‘日初出大如車蓋,及日中則如盤盂,此不為遠者小而近者大乎?’一兒曰:‘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此不為近者熱而遠者涼乎?’兩者皆有其證可證,你和張老先生是怎么想的?”

  沈睿挑眉,自信一笑:“我說這兩小兒都不對,日最近時在傍晚日暮,斜陽半落時候?!?p>  沈鏡疑惑了:“啊?”

  這一塊是沈睿親自上場,做了保密工作,他還真不知道這段內容。

  沈鈳:“哦?”

  他的語調上揚,真是難得一見的奇觀。

  沈睿慢悠悠說道:“兩小兒辯日的說法,看似有理有據(jù),實則都無憑無據(jù)。如此我便假設他們其中一個判別法子是正確的——日初出滄滄涼涼,及其日中如探湯,以冷熱做下判別,什么時候最熱,那太陽便是離我們最近的時候?!?p>  沈鈳吐露了關鍵點:“冰塊?!?p>  冰塊是衡量的尺度。

  沈睿道:“我早上時候當著先生面兒先放了塊冰塊在鳥窩里,中午又偷摸著塞了幾塊,所以早上與先生瞧的時候沒化,中午瞧的時候化了一點點,晚上冰塊全給化了。證明了我提出的結論才是對的——太陽在落山時候才離我們最近?!?p>  沈鏡大聲叫好,嘖嘖驚嘆:“想不到是這樣,想不到竟然是傍晚時候太陽離我們最近!”

  沈睿抽了抽嘴角:“不是吧哥......我原以為只能騙騙迂腐腦袋的儒生,怎么把你給繞進去了?”

  沈鏡:“......”

  他道:“我聽出來了,你在罵我?!?p>  沈睿理所當然地點頭:“是啊?!?p>  沈鏡:“......”

  還是沈鈳好心,看不慣弟弟這般迷糊,開口解釋道:“冰塊一物,肯定放置的時間越長化得越多,你中途得又放了那么多,鐵定是要下午時候才能全化了?!?p>  變量沒控制好呀。

  沈鏡這才恍然:“哦!”

  沈睿故作苦惱:“哎呀,我這個議題僥幸論過了張老先生,他羞愧難當,非要辭職回去翻書,潛心研究學問去了,我的課業(yè)都沒人教授了!”

  沈鈳可不是好糊弄的,“再給你一次機會,重說。”

  學而無盡矣,何況古人言三人行必有我?guī)?,如果這老夫子真因為一個議題而羞愧,他怕是早早地就要因為臉皮過薄而英年早逝了。

  沈睿:“......好吧,是我與他打的賭。“

  沈鈳給了自己妹妹一個果然如此的眼神,而后問道:”賭的什么?“

  沈睿:”若是我以他也認可的方式證出了‘兩小兒辯日’的答案,他便放我?guī)滋旒?,再多開點其他類目的課業(yè)?!?p>  沈鏡見左右無事,干脆拍拍屁股從地上站了起來,臟手就要往桌上按。

  沈鈳眼明手快,立刻把那只臟手打下了,皺眉道:“先去擦擦。”

  沈鈳雪白的衣墨黑的發(fā),五官繼承多繼承自父親,是深邃剛硬的好面貌,且因為滿腹圣人言,便由里及表地貫徹落實了文質彬彬如玉公子形象,不管內在要求嚴苛,外在也是打扮得一絲不茍。

  是以他稍稍有一點的潔癖。

  沈鏡就不一樣了,他貌似其母,且因為年歲還小,五官沒張開,湊到一塊還有點女子的柔美,但營養(yǎng)好,活潑好動,長手長腳竄的家中最高。

  他可憐巴巴地打水洗手去了。

  沈鈳扭過頭來問沈睿:“為什么要做這個賭?”

  大哥到底是大哥,多吃幾年米,早入幾年監(jiān),掐問題點掐的正中紅心,真寸!

  沈睿在心里默默為大哥豎起了大拇指,面上也認真起來,她看著沈鈳的眼神絲毫不避不讓,緩慢而鄭重地說道:“因為我想換一個老師?!?p>  沈鈳眉尖一蹙。

  沈睿:“張老先生雖說是個儒學生,但迂腐過頭,四書五經已經反復地講到了第五遍,我實在有點疲累?!?p>  她小心地看了大哥一眼,見他面色沒有多少反感,便繼續(xù)道:“四書五經學罷,我便想著再進一步,可無論是從我為學生這一方,還是父母為長輩這一方都不太好出面來說道,也只有張老先生知難而退自己提,咱們雙方才有環(huán)旋的余地?!?p>  沈鏡恰好地走進來,濕漉漉的手甩了甩,疑惑道:“那跟這議題有什么關系?”

  “別甩了,都到我眼睛里了。”

  沈鏡對著她眼睛又甩了甩。

  沈睿朝著哥哥打了兩下,這才又恢復嚴肅,繼續(xù)到:“我若解了議題,他便要重新開新課目了?!?p>  沈鏡:“開新課目又怎么的?”

  沈睿搖頭:”他開不了的。”

  沈鈳亦是點頭:“是,開不了?!?p>  見沈鏡還是疑惑,沈睿便干脆直白地解釋到:“張老先生一念執(zhí)著又專攻書經,開其他類目的課業(yè),他實在不專長于此。”

  沈鏡恍然大悟:“所以你下了個套給老師!就為了不上學!”

  沈睿:“......過程和目的都沒錯,但是被你說得怎么那么不求上進呢?”

  沈鈳很淡定:“目的達成了?”

  沈睿打了個哆嗦,點了點頭:“達成了?!?p>  沈鈳:“現(xiàn)在呢?”

  沈睿委委屈屈:“現(xiàn)在我沒書念了,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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