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靜靜對峙著,不發(fā)一言。山風(fēng)席卷起院子里的落葉,仿佛都帶了殺意。
她到底是什么身份?云寂門的仇家?但云寂門素來心狠手辣,不會留下活口。何況她要想下手,也不會等到現(xiàn)在。溫燼神色凝重,心內(nèi)盡是疑云,不動聲色地試圖運(yùn)功逼出金針,因身上傷勢過重,他幾次未果,反傷了經(jīng)脈。
這女子身份未明,他竟然失了警惕。
“姐姐,我回來了!給你帶了桂花糕和糖葫蘆!”不遠(yuǎn)處傳來元?dú)馐愕暮奥?,不久,只見一名十六七歲的青衣少年貫門而入,長相俊秀,身姿靈動,眉宇之間稚氣未脫。許是方才跑太快的緣故,他的氣息還未平穩(wěn),一進(jìn)門就坐到石凳上休息,身上的大包小包還尚未取下。
“青禾?你怎么提前回來了?”柳尋音驚喜道。
“今日是你生辰嘛?!鄙倌晷Φ溃骸白婺缸隽撕枚喔恻c(diǎn)給你,還叮囑我一定要給你下碗長壽面。”
“這位是?”少年這時候才注意到庭院里佇立的溫燼,他身姿挺拔,面容清冷俊俏,一身黑衣,手握佩劍,渾身掩蓋不住的肅殺之氣。
柳尋音笑道:“是姐姐的朋友。”
“朋友?之前沒見過呀。”少年走到溫燼身邊細(xì)細(xì)打量,扯扯他的袖子又撥了撥頭發(fā)。見溫燼紋絲不動,詫異之后恍然大悟笑道:“姐姐,你把他定住啦?”
“先去房間把行李放下,回頭姐姐再慢慢跟你說?!绷鴮ひ粜χ焉倌晖七M(jìn)房中。
柳尋音拔出兩枚金針,溫燼渾身松了下來。僅剩的那根金針封住了的穴位,倒是讓他胸口舒緩了不少,便拱手行禮道:“多謝姑娘?!?p> “不管你是不是云寂門的殺手,既然出身于跡雪堂,想來師娘也會留你。先在醫(yī)舍休息一陣子吧?!?p> “你師娘?”
“我?guī)熌锸芹E雪堂大弟子,杜若。我在她那里聽過一些陳舊往事,但時間久遠(yuǎn),她也不許我多問。跡雪堂覆滅之后少有音信,你既然是同門,何不留下來見她一面再走?!?p> “杜若?”溫燼記得,那個天賦異稟,總是淺笑倩兮的大師姐,堂主夫婦的得意門生。只是這杜若離經(jīng)叛道,經(jīng)常無視門規(guī),醫(yī)治不該救的人。所以,溫燼對她的所有印象,都是在院子里頂著醫(yī)書罰跪的場景。
她,居然還活著。
“柳姑娘?!睖貭a遲疑道。
柳尋音朝他一笑,不置可否:“一切等師娘回來再說,先來認(rèn)識一下我弟弟。”
夜色已深,少年將糕點(diǎn)茶盞擺在庭院里的茶幾上,手忙腳亂地往瓶子里插花。轉(zhuǎn)頭問溫燼:“這樣好看嗎?”
“好看?!睖貭a望著高矮不一的花枝勉強(qiáng)應(yīng)道。這孩子稚氣未脫,天真爛漫,確實(shí)有幾分大師姐的影子。
少年滿意地拍拍手:“我叫余青禾。你呢?”
“宋……”溫燼頓了頓,將凌字咽了下去,既然離開了云寂門,也不必再用這個名字了。
他神色黯然,自嘲般一笑:“我叫溫燼。你和你姐姐,倒是不太像?!?p> “哪里不像了?”余青禾還在整理花束,漫不經(jīng)心地嘟囔道。
“模樣不像,性子也是?!?p> “你是姐姐的朋友對吧?她沒告訴你嗎?”余青禾吃了一驚,見柳尋音還在廚房里忙碌,便靠近溫燼低聲道:“姐姐是個孤兒,很小的時候她母親便去世了,父親下落不明。桃源鎮(zhèn)的居民看她無依無靠,就把她送來這里學(xué)習(xí)醫(yī)術(shù),那時候我還沒出生呢。不過阿姐從小就天資過人,爹娘視她如己出,我也當(dāng)她是親姐姐?!?p> “如此?!睖貭a無言地點(diǎn)點(diǎn)頭。
“你們倆說什么呢?”柳尋音端出來一盤棗泥糕。
“說今夜月色正好”,余青禾趴在石桌上,撒嬌道:“姐姐,這么久沒見,有沒有想我呀?!?p> 溫燼看向夜空,一輪圓月靜謐地懸掛著。山上草木皆寂靜,只有不時的風(fēng)聲穿堂而過。身邊的少年仍在手舞足蹈地說笑,他有一瞬間的恍神,如果人生能一直如此愜意,就好了。
“你接下來有什么打算?休養(yǎng)好了去哪呢。”夜深后,余青禾換著寢衣問道。
“還沒想好,你睡床吧。”溫燼收起包裹,將被褥平鋪在地板上。
“咱倆擠擠就行。”余青禾攔住他的手:“晚上地上可冷了?!?p> “不必?!?p> “老兄,你身上有傷呢?!庇嗲嗪逃檬种沃X袋看向他:“要睡也是我睡地上嘛。不過,我這么可愛,你忍心我著涼嗎?”
溫燼語塞,和衣躺下。余青禾不經(jīng)意碰到了包裹,里面物件盡數(shù)散落開來。
“面具哎。這是你的嗎?好新奇。”他好奇地拿起來反復(fù)翻看。
“別動!”溫燼厲聲道。
見余青禾神色訕訕,溫燼語氣舒緩下來,默默將面具收進(jìn)包裹里扎緊,低聲解釋道:“故人的?!?p> 次日清晨,天色剛微微泛出清亮之色,醫(yī)舍便有人叩門拜訪。
溫燼打開門,只見一個衣著樸素的跛足老伯,擔(dān)著兩筐時令鮮果。還未來得及詢問身份,余青禾便在身后欣喜地?fù)]手喊道:“淵叔,你怎么親自上山來啦?”
徐淵是桃源鎮(zhèn)的居民,家境貧寒。他的妻子高齡生產(chǎn)后常年臥病在床,柳尋音幼時承過他們的恩情,每隔一陣便下山為這對老夫婦把脈問診。因?yàn)楦恫黄疳t(yī)藥費(fèi),徐淵經(jīng)常送來自家采摘的時令鮮果蔬菜。
“風(fēng)寒了小半個月還沒好,師先生的醫(yī)館一直不開張,我這把老骨頭啊,實(shí)在經(jīng)不住了。想請尋音姑娘開一副藥,好的利索點(diǎn)。”徐淵放下扁擔(dān),捶捶麻了的肩膀。
“師懷瑾那個書呆子,許是又閉門造車研究醫(yī)書呢?!庇嗲嗪绦χ鴱闹窨鹄锾袅藗€枇杷,往衣服蹭一蹭便丟給了溫燼:“接著!”
“師父師娘不是在鎮(zhèn)上嗎?淵叔怎么還專門跑一趟?!绷鴮ひ袈劼暥?,請淵叔入座把脈。
“他們留了幾日,給大伙開完藥之后,就匆匆忙忙地乘船走了。”
“乘船?去哪了?”柳尋音有些詫異。
“這我就不知道了”,淵叔拍著腦袋想不起來,繼而恍然大悟道:“來接他們的人都是一身紅白相間的衣裳,出手闊綽??雌饋響?yīng)該是個世家。”
“可是腰間都別著玉簫?”余青禾問道。
“對對對?!毙鞙Y連聲附和?!昂孟袷墙泻崱嵆T。他們說話都輕聲細(xì)語的,很講禮數(shù)?!?p> “是外公家的人。”余青禾納悶得很:“爹娘怎么連說都不說一聲就走了呢?!?p> 柳尋音低頭思忖,師娘雖來去如風(fēng),但不辭而別不是師父素來嚴(yán)謹(jǐn)?shù)淖黠L(fēng)。往常云游遠(yuǎn)行,他們都會給兩個孩子留下書信手札。
別是簫楚門出了什么變故吧?柳尋音抬頭,見余青禾眉眼間也盡是擔(dān)憂之色,便道:“青禾,咱們?nèi)ヒ惶藫P(yáng)州?!?p> “好?!庇嗲嗪桃豢趹?yīng)承下來。
“溫公子?!绷鴮ひ艮D(zhuǎn)身向溫燼道:“我和弟弟要出趟遠(yuǎn)門。你傷勢未愈,且在醫(yī)舍暫住,草藥我會按每日所需包好,記得按時服用。如有什么突發(fā)狀況,公子可以去鎮(zhèn)上醫(yī)館,找一位名叫師懷瑾的醫(yī)師。他為人正直善良,常來醫(yī)舍請教,算是師父的半個弟子,會愿意幫你忙的。”
“揚(yáng)州?”溫燼眉頭一挑,師姐留下的遺物,也像是江南手藝:“柳姑娘若是去找杜若夫人,可否結(jié)伴同行。”
“你的傷可不適合舟車勞頓啊?!鼻嗪淘谝慌蕴嵝训溃骸熬驮谶@里等我們回來嘛,我們會給你帶江南特產(chǎn)的?!?p> 柳尋音思忖片刻,道:“也好,想來師娘也想見見跡雪堂同門。咱們結(jié)伴走吧,路上也有個照應(yīng)?!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