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說過堯的功績之中,重用賢人是其德政之一,而對賢人的考察標準,在古代就只有那么幾條,舜符合了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孝,而且是孝感動天的一類。
舜帝之家,五代赤貧,然而后世之人給他定出身年考之時,卻給了一個雄厚的背景,乃是顓頊的六世孫,我們前面算過,堯是顓頊的孫子輩,那么舜帝竟然叫堯為高祖,也就是爺爺?shù)臓敔?,結(jié)合大禹來看,禹是堯的同輩,也就是舜帝的高祖輩,這個關(guān)系可夠亂的。
從黃帝算起,到舜一共九代,到堯一共五代,按常理推算不過200年時間,差了四代人,這應(yīng)該是不可能的事情,結(jié)合舜的家庭貧困情況,實在不像是黃帝的直系后人,如果一定要歸屬到曾經(jīng)的皇族一類,那也只能算沒落王孫。
孟子提出了不同的觀點,以及后世有某些證據(jù)認為舜是東夷族,也就是炎帝的后人,倒還能勉強解釋得過去。我們提出幾個反對舜帝是黃帝后人的觀點,前面也說過輩分相差得太遠,炎帝已經(jīng)戰(zhàn)敗沒落,其子孫自然不可能得到黃帝子孫一般的待遇,所以舜的家里貧困,而堯?qū)蓚€女兒嫁給舜,更加證明了,不可能是曾祖母一輩嫁給曾孫輩吧,這個漏洞無法填補。
所以我們采取東夷族一說,而東夷族,是炎帝的后人,黃帝受命于炎帝,而舜帝受命于堯,作為黃帝的子孫禹又受命于舜,這大位讓來讓去,其實也還是他們兩家的事情,當然如果承認舜帝的黃帝族一說,那就是他一家的事情。
不管舜出身如何,總之到現(xiàn)在他是沒落了,變成了窮人家的孩子。
舜的父親叫做瞽叟,白話叫做瞎老頭子,是個瞎子,而舜的母親在他很小的時候就去世了,父親續(xù)弦,給舜找了一個后母,并生了一個弟弟叫做象。接下來發(fā)生的,就是一個孤苦兒童智斗狠毒后母的故事,哦不,應(yīng)該是孤苦兒童無論狠毒后母如何陷害,始終堅守孝道的故事。
瞽叟屬于懼內(nèi)型,不但由著老婆虐待舜,還拉著小兒子一起當幫兇。
天氣冷的時候,象得到了一件溫暖的棉衣,舜也得到了一件,里面裝的是蘆花,可是舜從來沒有喊過冷,依然每天侍奉;在家里但凡有了好吃的食物,后母便會支開舜讓他出去干活,等他回來的時候連殘渣都不剩,舜也裝作不知道,自己在外面找野果野草果腹;瞽叟脾氣不怎么好,經(jīng)常打舜,用小棍子打的時候,舜就一動不動,但用大棍子打,可能造成傷害的時候,他就溜走了,有人說這不是不孝嘛,恰恰相反,既承受了父親生氣的怒火,又不至于使父親犯下打死打傷兒子的罪行……
家里的事情基本上都是舜做完了,而弟弟象自然養(yǎng)成了不可一世的性子,就在這樣的環(huán)境之下,舜從無怨言,就這樣,才二十歲,舜的孝順的名氣就已經(jīng)很大了。
堯覺得需要找一個治國之人的時候,四方部落首領(lǐng)推薦了舜,堯很喜歡舜,但他還存在一些疑慮,于是便將兩個女兒嫁給舜,又派了九個人侍奉協(xié)助,如此過了三年,經(jīng)過了考驗,才真正成為堯管理團隊中的一員。
我們說的考驗,其實很大程度上是監(jiān)視,他們在給堯的報告之中,寫了下面幾件事情,而這幾件事情,看起來都是極不尋常的。
舜得到堯帝的召見,成為堯帝的駙馬,又獲賜了很多財物,應(yīng)該算是飛上枝頭做鳳凰了,按照他家瞽叟和后母的傳統(tǒng),這個時候應(yīng)該是巴結(jié)他還來不及,怎么會做出一些匪夷所思的事情出來呢。
首先是谷倉,瞽叟讓舜去修谷倉,卻把梯子搬走,在下面放火,想要將舜燒死,舜比較聰明,拿起兩個斗笠當成翅膀邊扇邊飛,安然無恙;
其次是挖井,瞽叟想要舜去挖井,等舜下井去,卻將井填上,要將他埋在地下,幸好舜從旁邊挖了一個通道,躲了一段時間才出來,又沒有得逞;
記錄中只有這兩件,因為第二次以后,舜不見了,瞽叟父子慶祝,認為已經(jīng)成功,于是想要分掉舜的財產(chǎn),包括他的房子、女人、琴等等,正商量著呢,舜出現(xiàn)了,一家人大吃一驚,舜卻毫不在意,當做什么事情都沒發(fā)生一樣,以后依然孝敬如故。
讀到這里我奇怪了,想要財產(chǎn)的惡父母和弟弟,縱然目光再短淺,至少也應(yīng)該看得出舜得到黃帝喜愛的遠大前途,怎么會做著殺雞取卵的事情,結(jié)合后面象的表現(xiàn)來看,決不能用愚蠢來解釋。而如果沒有做好準備工作,那么火燒和土埋這種毒計,在這里并沒有說舜受到神靈保佑摔不死的說法,怎么能夠逃的出去。我覺得只有一個解釋,這些已經(jīng)預(yù)先準備好了,換句話說,這是在表演,而演員是舜、瞽叟、后母和象,演員則是兩個妻子娥皇女英,以及九個助手。
再說明白一點,舜知道堯在考驗他,在監(jiān)視他,所以自導(dǎo)自演的一出戲,這出戲的幕后觀眾,是堯。
舜如此孝順賢德,堯很開心女兒沒有嫁錯人,三年之后,作為駙馬的舜自然需要一個新的身份,那就是堯政權(quán)里面一個全面的管理型人才,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大監(jiān)。
不要看錯了,不是太監(jiān),而是大監(jiān),黃帝所定的九州之制,最高的那位叫做大監(jiān),在后來也成為監(jiān)國。后世的歷史之中,帝王出征一般會讓太子監(jiān)國,可以看出此時舜已經(jīng)成為下一任帝王的候選人之一。
僅僅是之一而已,不要忘記還有一個真正的太子,他的名字叫做丹朱,按照太子監(jiān)國的傳統(tǒng),那么他應(yīng)該是兩位大監(jiān)其中的另外一位。
這只是推測,因為并沒有任何史料能證明二人為監(jiān),只是說堯已經(jīng)疏遠了丹朱,而將信任全部給了舜。
舜果然沒有令堯失望,堯喜歡用賢人,但從許由的故事來看,并不是所有的賢人都給他面子,可是舜更進了一步,一下子啟用了十六個賢人,叫做“八元”、“八愷”;舜的手段很強,因為他解決了堯不能解決的四兇,這四兇的來頭不小,都是五帝的后人,算起來都是堯的前輩。我們這么理解比較好,就是四個不服從管理的王子,勢力盤根錯節(jié),如果再說得明白一點,那就是說他們的父輩在群眾中有廣泛的基礎(chǔ),他們的祖先都是對中華大地影響深遠的明君,圣人,而他們毫無疑問都是帝王之位的有力爭奪者。
這就很清楚了,舜提拔一大批有能力的人,這些人后來成為他執(zhí)政的左膀右臂,而他未雨綢繆,利用堯帝的信任將潛在的政治對手安排到四方不毛之地,在他的眼里,丹朱只是一個二世子,而四兇才是最大的對手。
處理了這些對手之后,朝局很顯然得到了控制,舜開始將精力全部投入到工作之中,接待外賓,提拔官員,處理部落,將一個國家管理得井井有條,而這里面,沒有太多堯和丹朱的影子,二十年過去,堯已經(jīng)很老了,雖然他還是名義上的帝王,可是基本已經(jīng)很少參與國家的管理,他很慶幸當時選擇了舜,而國家之蒸蒸日上,完全是當年那個年輕人的功勞。
而其中最重要的一點,是舜完成了堯窮其一生最想要做而沒有做成的事情,那就是治水。
鯀已經(jīng)治水九年了,黃河水患一直未斷絕,這個時候不能說是天的責任,那么這個責任只能歸到鯀的身上,后世人也都認為他治水的思路不對,勞民傷財,以至于徒勞無功,而如果還談個領(lǐng)導(dǎo)責任的話,堯應(yīng)該負責,所以他將鯀召回來問責,那個時候還沒有罪己詔之類的東西,不然堯還要上個罪己詔什么的。
總之,必須要有人來負責,而這個人只能是鯀,必須要有下一個人接班,而這個人就是舜。鯀被斬殺于羽山,我們始終認為這是一個冤案,而這個冤案的締造者,是舜,這個冤案保護的人,是堯。
鯀是堯的親信,毫無疑問,在萬難之中挺身而出,九年無悔,可是治水沒有成功,舜提出責難,他只能用性命來負責,甚至不止是他的性命,險些是一族之性命,因為舜提出的下一位治水者,竟然是鯀的兒子——禹。很顯然,禹也是一個很有能力的首領(lǐng),鯀治水之后,部落里面的事物都有禹處理,才能出眾,然而這畢竟是管理,治水能力怎么樣是誰心里都沒譜的。
我覺得舜此時心里是要將鯀和禹一族清除出權(quán)力中心的,因為他要治國,就不能允許有太多有自己想法的能人存在,否則恐怕難以完全按照自己的執(zhí)政理念執(zhí)行。
形式還是要走一遍的,部落首領(lǐng)們推舉了禹來治水,通過朝堂討論,大家一致通過,肯定會通過,八元、八愷都是舜提拔的人,反對派四兇已經(jīng)被流放,加上舜一力贊成,事情就這么定了下來,再過幾年,禹就會和他父親一樣走上一條不歸路。
因為要治水成功,在當時看來,實在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wù)
可是這個任務(wù)偏偏就完成了,那個看似不起眼的禹,一頭扎在大堤之上十三年,竟然在父親跌倒的地方重新站立起來,治水竟然成功了。
舜也很高興,雖然事情的發(fā)展有點出乎他的意料,但這畢竟是在他的指導(dǎo)下完成的一件創(chuàng)舉,而這一創(chuàng)舉讓千萬處于水深火熱之中的民眾得到了新生,而他的聲望和禹一起,達到了最高峰。
如果不出意外,再過幾年,等堯退位了,丹朱將接上自己的位置,而舜將成為國家穩(wěn)定的保證。
這一年,堯九十歲,舜六十歲,丹朱的年齡應(yīng)該比舜還要大一些。
堯感覺已經(jīng)力不從心了,當了七十年的帝王,他已經(jīng)取得了前所未有的成就,而現(xiàn)在,將已經(jīng)到了讓位的時刻,面前的兩個人,一個是太子,一個是駙馬,到底誰更合適,選丹朱,明顯能力不足,需要舜的全力輔佐,而選擇舜,好像總感覺不是那么回事。
對于這樣一種情況,帝王們都會很有智慧的,我猜堯帝會這樣說,太子愚鈍,還需要你全力輔佐教導(dǎo),能輔則輔之,不能輔則代之。一般這個時候舜應(yīng)該說,請陛下放心,臣比鞠躬盡瘁,死而后已。
還有一種情況,堯會說,太子愚鈍,不堪大位之任,請舜以萬民為念,順應(yīng)天時云云,而這句話的回答一般是:惶恐頓首說到,太子聰穎仁德,天下有望,萬民幸甚,臣必以死相報……
總之這就是標準答案,無論太子如何不堪,臣子都只能這樣回答,除非,你已經(jīng)有了足夠?qū)沟谋惧X。
而舜,看起來就已經(jīng)擁有了這份本錢,二十年來,他待人接物,如履薄冰,處理內(nèi)政外事,天衣無縫,得到了在朝在野的一直擁戴,四方欽服,他推進了東夷族和黃帝族的融合,在部落之中擁有很高的聲望;啟用的八元、八愷早已經(jīng)成為朝廷的支柱,都是他提拔的親信,而幾個有實力的反對王爺早已經(jīng)以四兇的名義發(fā)配蠻荒。
二十年沒怎么管事,堯早已經(jīng)脫離了群眾,可是到了此刻他也清楚自己是回天乏術(shù),而太子丹朱,完全沒有與舜帝對抗的資本,所以此時,堯應(yīng)該是這么說的,我的皇位由兄長禪讓而來,此是天意,今天禪讓于你,也是天意使然,還望你不要推辭,以蒼生為念……
這應(yīng)該是完美的結(jié)局,是今天我們傳說的結(jié)局,堯讓舜,舜讓禹,延續(xù)著中華歷史上最為無私的一幕。
舜很清楚這樣的結(jié)果,二十年的經(jīng)營得到今天的結(jié)果,這絕不是一種偶然,從他成功的通過一系列的表演獲得了堯帝的信任,這一切都已經(jīng)注定。
然而他此時很冷靜,皇權(quán)是不能私相授受的,他需要一個儀式,才能成為天下名副其實的繼承人。
請注意,這里是繼承人,而不是主人,因為主人堯,雖然九十歲了,雖然已經(jīng)不再管事了,可是他身體康健,暫時好像并沒有退位的打算。
于是堯舉行大典,正式任命舜為繼承人,而舜謙虛的表示,自己只是代行攝政,等堯帝百年之后,帝王之位還是會交由丹朱,自己會退居幕后繼續(xù)輔政。
炎帝請黃帝入關(guān)結(jié)盟,斬蚩尤于涿鹿,而自己則被黃帝擊破于阪泉,最終讓出了皇位;黃帝的后人堯,請炎帝的后人舜共治國家,在位七十年之后,年老德薄,子孫不肖,遂定繼承人為舜。
歷史就是這么一個輪回,不過兩百余年,天下重回炎帝一族。
此刻的舜不會想到,這個輪回,在他的手上,竟然只有幾十年。
不過此時舜正如日中天,名分已定,天下已然在握,堯帝雖然仍然為帝王,但大權(quán)全在自己的手上,接下來,是怎樣將這個繼承人變成名副其實的主人了。
我們說的名副其實,是要得到所有人的承認,而不是自立為王的意思。
“舜囚堯,復(fù)偃塞丹朱,使不與父相見也”,這句話的意思就是將堯帝和丹朱分別軟禁,使他們不得相見,堯帝想要將什么智慧傳授給丹朱已經(jīng)不可能了,而丹朱偏偏是個軟弱無謀的公子,而歷史就這樣毫無驚險的繼續(xù)往前走。
八年后,堯帝在孤獨中死去,我們有理由相信,這最后的日子,丹朱甚至都沒能陪在父親的身邊。
舜帝悲痛欲絕,這種感情是真摯的,我們知道舜帝是一個以孝行感動天地的人,堯是他的岳父,也是他慈祥的長輩,不管權(quán)利斗爭如何,在脫離了權(quán)力中心之后,他只是一個孤獨的老人。從退位之后還活了那么長時間來看,舜絕對沒有虐待堯,除了斷絕他對于權(quán)力的希望之外,生活上給予了無微不至的關(guān)懷,現(xiàn)在,這個愛護他、提拔他、無私信任他的長輩去世了,而自己將獲得他的傳承。
雖然部落首領(lǐng)們紛紛勸進,要舜帝即位,他全都拒絕了,堅持守孝三年。三年之后,他做出了一個別人都無法理解的決定,作為法定繼承人,他將皇位交給了另外一個候選人——丹朱。
可是又過了三年,這三年之中,所有人還是認為舜才是真正的首領(lǐng),有事情都不去請示丹朱,而只請舜定奪,從官員到百姓,都只認舜才是真正的主人,這是舜才重新昭告天地,登上大位,這一年他已經(jīng)六十一歲。
關(guān)于此事,很多人認為舜虛偽,我認為不是,大權(quán)在握,自己并不一定要當上帝王,他可以按照對待堯帝那樣,讓丹朱成為一個傀儡,一旦出現(xiàn)過錯,完全可以讓傀儡背著,可是他將責任全部攬在自己的身上,這是一種不負萬民的職責,不負堯帝的囑托的行為。
何況,雖然他取得大位的過程中有各種手段的疑云,但我相信這種全程也并非全是陰謀,堯帝對于舜是有信心的,以堯帝的睿智,或許并不會培養(yǎng)一個奪位的陰謀家,而一開始,他是將舜帝當做接班人來培養(yǎng)的,只是在兒子和女婿之間無法抉擇。
歷史無法確定堯是主動禪位還是被逼無奈,但是禪讓制這一偉大的權(quán)力交接舉措,在堯這一代達到頂峰,在歷史上留下最為燦爛的一筆。只是誰也沒有料到這一偉大舉措,他的生命力竟然如此短暫。
對于這段文字之中,關(guān)于堯、舜、禹、丹朱等人的年齡和輩分,實在是眾說紛紜,莫衷一是,按照人生七十古來稀的說法,動不動就活個一百多歲的并不那么可信,所以,便也沒必要那么執(zhí)著,畢竟,依然是屬于神話時代的故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