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38 經(jīng)典的儒家

　　春節(jié)灌的香腸穿越了兩個季節(jié)的時光，還剩了幾根掛在家里陽臺上，方自歸看著它們，懷念起宿舍里那批短命的掛在自己床頭的香腸來。

　　站在陽臺上向外望去，一切都沒有改變。水南老街屋頂上的黑瓦片，像黑魚鱗片重重疊疊?；疑乃嚯娋€桿和鐵道上空黑色的架空電線，在微風中一動不動。從陜西搬家到這里那年，成渝鐵路完成了電氣化改造。從那時起，這些電線桿和電線就在那里，沒有變過。

　　家里是有變化的，用了十年的十四吋黑白電視機被一臺十八吋大彩電取代了，方自歸為此高興了一兩天，但并不打算把這個積極的變化分享給莞爾。

　　莞爾家有電話機，自己家剛進化的電視機就不必賣弄了。方自歸到家后，立即給莞爾修書一封，是這么寫的：“暑假坐火車，隨時可以大小便，實在是比寒假時快樂太多了，對我來說，這真是一個巨大的積極的變化。但到家后，我發(fā)現(xiàn)這里的一切幾乎都沒有變化，縣長依舊，廠長依舊，他們絲毫沒有讓賢與我的跡象。我感受到的唯一變化，是今天到菜場買菜，道聽屠說，豬肉又漲價了。”

　　但是方自歸關于縣城菜場的經(jīng)驗，也沒有向莞爾一吐而盡。

　　老媽犒賞安全到家的方自歸，讓他去菜場買一斤韭菜和一斤肉包餃子，結(jié)果，方自歸買回來一斤小蔥和一斤肉。發(fā)生了這樣的事故，老媽哭笑不得，老爸批評方自歸四體不勤五谷不分，老弟抱怨蔥花肉餡的餃子沒有韭菜肉餡的好吃，鄰居們則評論，現(xiàn)在的大學生只知讀書不懂生活?？傊?，全社會對這件事的反應都比較負面，方自歸當然不能告訴莞爾了。

　　方自歸常常關心一些人類命運的問題，人類常常關心的問題他就沒時間去關心了。

　　老爸請方自歸早上吃兔兒面，說起呂武在同濟上大學。

　　呂武、呂鴻姐弟倆與方自歸、方自強兄弟倆是一起長大的，因為老呂和老方是同學，又是死黨，在遼寧和陜西時又都是同事。老呂此時仍在陜西工作，最近寫了封信給老方，下一代的方自歸和呂武也就能聯(lián)系上了。

　　知道呂武在同濟，方自歸非常高興，因為這個姐姐要是在交大，那還真不好弄。為了找她蹭頓飯，如果要乘坐四五個小時的公交車到交大，明顯不符合我國現(xiàn)階段降本增效的改革方向。

　　老媽請方自歸在暑假里珍愛生命，遠離菜場，正中方自歸下懷。方自歸便拋開凡塵瑣事，一心一意泡圖書館。

　　縣圖書館竟也找得到文白對照的四書五經(jīng)，方自歸把書借出來，先吃了第一驚，因為沒想到四書中的每本書都這么薄。

　　西方人寫書，只嫌書不夠厚。費爾巴哈無非想說“不是神創(chuàng)造了人，是人創(chuàng)造了神”，便寫了一本幾十萬字的《宗教的本質(zhì)》，花了方自歸好幾天時間去讀。但《論語》說“君子不器”，也蘊含很大一番道理，可遣詞用字簡約到了很難更簡的程度。

　　看完四書，方自歸突然醒悟，四書這么薄，是因為它直接告訴你答案，很少有情景描寫和推理過程。為何如此，方自歸一時沒想明白，用經(jīng)濟學分析了一下，推斷大概是中國人喜歡降本增效。

　　既然老祖宗的書風如此，方自歸很快就讀完了四書四經(jīng)，只剩下《易經(jīng)》沒讀，因為《易經(jīng)》讀起來一點兒也不易，并且似乎對降本增效和提高薪水沒什么幫助，方自歸就沒仔細看。

　　讀到《禮記》中的《禮運》，方自歸吃了第二驚，下面這段話讀了N遍：

　　“大道之行也，天下為公。選賢與能，講信修睦，故人不獨親其親，不獨子其子，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男有分，女有歸。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是故，謀閉而不興，盜竊亂賊而不作，故外戶而不閉，是謂大同?！?p>　　方自歸想起才不久前《馬克思主義政治經(jīng)濟學》考試的一道選擇題：

　　一個集中體現(xiàn)共產(chǎn)主義社會主要特征和本質(zhì)要求的原則標志是（）

　　A.各盡所能，按時分配

　　B.各盡所能，按需分配

　　C.各盡所能，按勞分配

　　D.各盡所能，按資分配

　　選答案的人如果不選B，這個人一定是SB。因為從小學的品德課，到中學的政治課，再到大學的馬政課，共產(chǎn)主義的基礎是“公有制”，以及共產(chǎn)主義的本質(zhì)是“各盡所能，按需分配”，已經(jīng)像“我是媽媽生的”一樣被同學們所熟知。這種題，可以不經(jīng)大腦思考只經(jīng)條件反射而選對答案的。所以看見《禮運》這段話，方自歸很驚訝?！疤煜聻楣?。貨，惡其棄于地也，不必藏于己”不就是“公有制”嗎？“選賢與能，力，惡其不出于身也，不必為己”不就是“各盡所能”嗎？“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yǎng)?！辈痪褪恰鞍葱璺峙洹眴幔?p>　　方自歸越讀越覺得有趣了，方自歸一時想不明白，用經(jīng)濟學分析了一下，推斷大概是三綱五常與民主共和相比，生產(chǎn)效率太低的緣故。

　　子曰：“因民之所利而利之，斯不亦惠而不費乎?”說的是，本著對人民有利的原則而讓人民獲利，不就是給人好處，而自己卻無所損失嗎？這一句話里面，甚至有福利經(jīng)濟學和帕累托改進的思想。方自歸看完這段“子曰”，有些感慨，意識到老夏沒有吹牛。

　　除了讀書，方自歸暑假里最重視的項目就是與莞爾的通信。莞爾收到方自歸的信，通常過幾天就會回信。所以，按照此時郵政系統(tǒng)的效率，兩人信來信往，平均十天一個回合，誰知才第二個回合，莞爾變招了，搞得方自歸非常意外。

　　莞爾突然寄來一封航空快遞。

　　方自歸長這么大，第一次收到航空快遞。

　　有些緊張地打開這封航空快遞，方自歸只看見短短的一句話：“我馬上要來重慶，你七月二十九日到重慶火車站接我。莞爾?！?p>　　這封航空快遞像《論語》那樣惜字如金，方自歸用經(jīng)濟學分析了一下，推斷這應該跟降本增效有關。

　　“我馬上要來重慶”這句話，方自歸讀了兩遍也沒完全反應過來，待他再仔仔細細把這封短信又讀了兩遍，方自歸的驚訝才漸漸變成了驚喜。

　　方自歸通知老爸老媽，自己必須立即動身去重慶約會。得到這個消息，老媽先是意外，然后意滿。老爸先是意外，然后意亂，擔心這個連韭菜和小蔥都搞不清楚的臭小子，別搞出什么亂子來，或者自己成了韭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