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漸深。戴著鴨舌帽的少女在街頭游蕩。
橋頭，巷口，路燈下，廣場旁，都有她的身影，每一處只稍作停留，帽檐壓得很低，看不清眼睛，只見她舉著手機(jī)嘴唇開合，似是在自言自語。
白色T恤，水洗藍(lán)牛仔褲，分明是明快的顏色，在她身上卻奇異地像與夜色融為一體，加之身材過于瘦小，存在感便更加微弱了起來，很難吸引寥寥行人的注意。
所以那道一直緊跟著她的目光便顯得格外芒刺在背——洛一鳴終于停下了腳步，倏然轉(zhuǎn)向往回走，推起帽檐，走到驚慌失措的拙劣跟蹤者面前，打招呼道：“好巧，你家也住這邊嗎?！?p> 鄭兆陽十分錯愕，尷尬地擺手，“沒有，我……我散步?！比缓笏@訝道，“你家在這邊嗎？”他記得昨天洛一鳴說她住在吳思遠(yuǎn)家附近。
洛一鳴：“不啊，我家不在這邊?！?p> 鄭兆陽：“？”
洛一鳴：“我剛那么說只是給你個臺階下，按照套路你應(yīng)該答：是啊，這么巧。然后我們假裝什么也沒有發(fā)生各回各家。”
“……”鄭兆陽局促起來，五秒后，說：“是啊，這么巧。”
洛一鳴：“……”
洛一鳴：“可以請問你為什么跟著我嗎?！?p> 鄭兆陽微赧：“放學(xué)時候看見了你，就……跟著了?！?p> 洛一鳴黑線：“……”
不想說就算了，好歹找個稍微有點(diǎn)誠意的說辭，她才能順著敷衍過去不是……
他自己似乎也覺得這個因果關(guān)系過于牽強(qiáng)無誠意，便又試探著道：“或許，你是不是也能看見——它?！?p> 鄭兆陽伸手往旁邊一指，洛一鳴壓了壓帽檐。
旁邊立著一只游靈，她低頭能看到對方的腳趾。
洛一鳴拉著鄭兆陽走開一段距離，確認(rèn)周圍沒有游靈后，推高帽檐看著他，說：“沒錯，我能看見。”
鄭兆陽神色一震，他張嘴欲言，嘴唇似乎因?yàn)檫^于激動而微微發(fā)顫，張了一會兒重又合上，像是意識到自己的失態(tài)，想等情緒平復(fù)之后再說話。
洛一鳴看著他靜靜等待下文，鄭兆陽旁若無人開始調(diào)整情緒。
于是二人就如是，面對面地陷入了凝滯的沉默。
洛一鳴嘗試著打破這種沉默：“我知道你想說什么?！?p> 鄭兆陽：“不，你不，不知道?！闭f完覺得不妥，又補(bǔ)充道：“不，不好意思，我過于激，激動了。”
洛一鳴：“沒關(guān)系，我懂你?！?p> 鄭兆陽：“不，你不，不懂?！?p> 洛一鳴：“……那個，沒有冒犯的意思，我記得你原來好像不結(jié)巴?！?p> 鄭兆陽訕訕地：“我一，一激動，就，就結(jié)巴。”
“我一直以為，只有自，自己能看見它們。沒，沒想到還有人和我一樣?！彼难劭袈晕駶?。
這種原以為自己是地球上唯一的外星人，猝不及防與另一個外星人進(jìn)行歷史性會晤的即視感是怎么回事……
洛一鳴：“我之前也是這么覺得的，但其實(shí)像我們這樣的應(yīng)該不少?！?p> 鄭兆陽眼含熱淚，笑道：“你不，不覺得這樣的時刻應(yīng)，應(yīng)該有一個擁抱嗎。”
洛一鳴：“這個就……”
“免了吧”三個字還沒有說出口，就被對面的人抱了個滿懷。
好吧，原來剛剛并不是一個問句。
鄭兆陽抱了好一會兒，終于松開。
他熱淚盈眶，就這樣瞧著洛一鳴，面上神情激動又欣喜。
那個……這仿佛見到了失散已久的親人的氛圍又是怎么回事？
洛一鳴被他瞧得不自在。鄭兆陽意識到自己有些失態(tài)，干咳了兩聲，他看著洛一鳴的鴨舌帽，欲言又止：“不過，你，你這……”
洛一鳴解釋道：“我比較招他們，一對視就纏上來，這樣方便許多?！?p> 鄭兆陽微愣：“你竟有這樣的困擾。我不主動搭話的話，他們倒也不會糾纏過來。難道……”
見鄭兆陽狐疑看過來，洛一鳴心里莫名一個咯噔，卻聽得他說：“難道你就是那種在亡靈眼中自帶光芒的人？”
洛一鳴微怔，“還有這種人呢么……”
“我特意研究過這方面，看到過一種說法：前世如果做了善事，積了陰德，這樣的人在亡靈眼中，是閃著光的，他們一眼能夠辨認(rèn)出來，并會為之默默祈福?！?p> 洛一鳴：“那我上輩子估計功德無量?！?p> 她這么說著，內(nèi)心卻飄過四個大字：無稽之談。
鄭兆陽笑了笑。
洛一鳴突然道：“你不結(jié)巴了。”
鄭兆陽一愣，笑道：“好像是的?！?p> “傍晚，西天落日的金光穿出烏云?？諝鉂崈裘鲿希葜Χ剂亮??！编嵳钻柮嫔弦?yàn)檫^于激動而泛起的潮紅漸漸褪下去，笑容欣喜暢快。
他的一言一行，總是讓洛一鳴想到八個字：端方自持，舉止得體。
難得的是并不做作，沒有矯飾感。
一激動就結(jié)巴還有那么點(diǎn)兒反差萌的意思，此刻莫名其妙突然詩朗誦起來，也沒叫洛一鳴感到刻意。
二人竟就這樣站在路邊聊了這許久。
洛一鳴想起來自己的正事，突然問鄭兆陽：“你有空嗎?！?p> 鄭兆陽微笑著，滿臉寫著八個大字：但憑吩咐，愿意效勞。
“幫我個忙?！甭逡圾Q舉了舉手機(jī)，“先加個微信?！?p> ***
三十秒后。
洛一鳴：“收到了嗎，我剛發(fā)你一張照片。”
“收到了?！编嵳钻柨粗鴮υ捒蚶锏膱D片出神。
洛一鳴：“圖片上的人，幫忙找一下，游靈們神通廣大，應(yīng)該會知道他在哪?！?p> 鄭兆陽：“這個人，是你朋友嗎。”
洛一鳴點(diǎn)頭：“嗯。失蹤兩天了，家屬也不著急，不報警，我只好幫著找找?！?p> 鄭兆陽點(diǎn)頭：“這人長得挺有辨識度，按理說應(yīng)該好找?！?p> 洛一鳴略囧，解釋道：“呃，本人和照片有一丟丟不一樣，要白一些，金絲眼鏡，頭發(fā)也清爽一點(diǎn)，就平常的黑色短發(fā)……”
鄭兆陽失笑：“看來是舊照。沒有近期的照片嗎。”
洛一鳴搖頭：“沒有?！彼肓讼耄安贿^應(yīng)該沒有關(guān)系，游靈們火眼金睛，要是見著了肯定能認(rèn)出來?！?p> 鄭兆陽不置可否。
洛一鳴：“那我們分頭行事，有線索聯(lián)系我。”
鄭兆陽：“沒問題。”
洛一鳴：“很好，那再見?！?p> 鄭兆陽：“……等一等。”
壓下帽檐轉(zhuǎn)身欲走的洛一鳴：“怎么。”
鄭兆陽默了一會兒，說：“我們……是朋友了吧?！?p> 洛一鳴想了想，點(diǎn)頭。
他笑了笑，看著洛一鳴，說：“那再見，小鳴。”
洛一鳴僵了一僵：“……等等?！彼龑ι相嵳钻柕难凵瘢澳憧梢越形乙圾Q。”
他微愣：“……好的。一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