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凡人眼中，醫(yī)生都是英雄，特別是在患疾需要醫(yī)治的時候。只有這時候，白大褂才真正感覺特別神圣，醫(yī)生的手仿佛是有魔力，能從死神手掌心里搶奪生命。
對于侯曉來說，這僅限于臨床醫(yī)生，對他這樣的輔助功能科醫(yī)生來講，永遠都是配角。
工作中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
侯曉的哥哥太出色了，出色得讓他仰視都仰視不到。
錢，哥哥能賺大把大把的錢，一天賺的或許比他一年都多。
所以哥哥住在這座城市最昂貴的高檔小區(qū)。寸土寸金的都市，市中央，頂級繁華路段，獨門獨戶的三層樓別墅。就像是滿城市張貼的廣告上說的：坐擁繁華極致，俯視璀璨人生！
哥哥，他的親哥哥，的確俯視人生璀璨，忙得成了空中飛人。
父親也跟著哥哥一起坐擁極致的繁華。
哥哥是飛人，他是超人。
超人，聽起來蠻不錯，一聽見這個名稱，就連小朋友腦海中都能浮現(xiàn)出把本命年小褲衩外穿的強壯蜀黍的形象。
很可惜，事實上相差十萬八千里。超人是滿天飛的超能力蜀黍，他是身材消瘦，一天到晚坐在機器前給人檢查肚皮的少……呃……青中年？
三十歲，這個年紀很不好判定他到底是屬于青年還是中年。他也模糊了，反正每天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
他住處距離單位很遠，坐地鐵一個鐘頭，再擠一擠公交車，大概將近兩個小時就過去了。
“曉啊，不行就搬到你哥家來住唄，上下班太辛苦了，你又老是學(xué)不會開車……”
嫂子不只一次這么說過，但是她的眼神和話語明顯不對接，而且把“你哥家”這三個字咬得特殊的重了一些。
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這是你哥家，邀請你來住不過是面子情，你小子別誤解。
“對啊，你過來住唄……”
父親也這么說，大有低聲下氣的意思。他一生對不起他，在他跟前說話從來直不起腰。
“不用了，我這樣挺好，就當是鍛煉身體了?！?p> 侯曉淡淡的一句就推辭掉了本來就不是真心的真心。
他住在城市邊緣，那里清幽，他這個人喜歡清凈，一個人坐擁八十平米的寂寞，挺好的。
到家的時候，天色都黑透了，踩在回家熟悉的水泥路上，侯曉這才感覺到了寧靜和放松。
整整一天的時間，他的神經(jīng)都繃得緊緊的，一絲一毫都不敢放松。
臨床醫(yī)生說他們賺著賣白菜的錢，操著做導(dǎo)彈的心。他還不如臨床呢。如今人們法律意識都強了，一點點小失誤就是幾十萬的賠償。
醫(yī)院掏九，他掏一。
就是這少少的一，也是他數(shù)月的工資。
掏出鑰匙，打開房門，聞見屋子里熟悉的消毒水兒的味道，侯曉的心情更寧靜了。
不開燈，熱上洗澡水，在黑暗中侯曉皺著眉頭，想起今天那個女人的哭聲，突然就心煩意亂起來。
腦積水、脊柱裂。
很明確的診斷，這個孩子不能要。
盡管他已經(jīng)把話說得委婉又委婉，但事實就是事實，不會因為他的歉意就有所改變。
準媽媽當時就痛哭流涕。那是個極美的女人，身上的衣服不會低于五位數(shù)。
看她哭得悲戚，侯曉誠惶誠恐。其實他也最害怕碰到這種情況，總感覺這是自己的錯誤，要不是自己，事情怎么會變得這么糟？
侯曉總是感覺自己是原罪。
工作中如此，生活中也是如此。倘若這個世界上沒有他，他父母不會離婚，母親不會抑郁而終，父親不會一生愧對他，哥哥不會缺少母愛，小小年紀就輟學(xué)去打拼……
如果沒有他，這個世界肯定會比現(xiàn)在美好得多。
他知道他有病，也一直積極配合醫(yī)生在治病，但是效果一直微乎其微。
他總認為是自己造成了這個世界的不美好。幸虧他出生得晚，否則他很有可能對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都負有不可推卸的責(zé)任。
“侯曉，你別太拿自己當回事兒了，其實除了你自己，誰都對你沒興趣……”
這句話從心理醫(yī)生嘴里說出來，有點兒太不負責(zé)任了。要是換一個人，估計會投訴、甚至起訴她。
但侯曉不會。
心理醫(yī)生也知道他不會，所以敢于暢所欲言。
心理醫(yī)生是侯曉前女友，她太了解他了，洞悉他的一切秘密。
很可怕。
但侯曉還是莫名其妙去找了她看病。
他看心理醫(yī)生這事兒需要保密，而心理醫(yī)生徐雅也需要他保密兩個人已經(jīng)和平分手了這個事實。
徐雅父母一直逼她結(jié)婚，要是知道她們兩個分手了，立即會第一時間安排無數(shù)次相親。
徐雅煩，更怕。
所以兩人各取所需，相互保護。
“我慢慢地聽，雪落下的聲音……”
電話鈴聲響起。
這是侯曉新設(shè)定的鈴聲，他總喜歡這種悲戚戚的音樂，但唱這首歌的小姑娘語調(diào)歡快，沖淡了不少幽怨，達到了莫名的平衡。
侯曉喜歡這種平衡。
“親愛的，到家了沒有？”
是徐雅來的電話。
一聽她的開場白，侯曉就知道她老媽一定在旁邊。
“這個周末有空嗎？來我家吃飯啊，我媽做了你最喜歡吃的啤酒鴨?！?p> 周末？
今天就是周末，明天是星期六，后天是星期日。
“我明天的夜班兒，星期天還有一上午，明天中午可以么？”
侯曉回答。
“可以，可以，我等你??！”
徐雅的語氣略微帶著浮夸的親昵，演技并不算好，但糊弄她老媽已經(jīng)足夠了。
“曉曉，明天中午一定來啊，阿姨做啤酒鴨給你吃。”
徐雅母親的話語聲傳來，她果然在一邊兒。
“好的，阿姨，我一定去，辛苦……”
侯曉的話還沒說完，徐雅就掛斷了電話，很不禮貌。
但是對前男友這樣已經(jīng)是很夠客氣了。她對前前男友，前前前男友絕情無比，堪比滅絕師太。
侯曉把手機扔在沙發(fā)上，疲憊地躺倒在沙發(fā)上，看著窗外透入的微光。小區(qū)里，這個時候已經(jīng)是萬家燈火了吧。
想到別人都圍坐在一起享受天倫，他就莫名的心慌煩躁。
真俗氣！
好像只有他這個有點兒抑郁的單身狗才高雅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