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民替我挽了鬢角松散的青絲，手腕上的紅繩若隱若現(xiàn)，他安慰我道：“自隋末反王四起，突厥便四處扶持反王，妄圖效法北魏的做法統(tǒng)治中原?！?p> 他承諾道：“如今各路反王都已經(jīng)平定，只是邊疆未平，我只盼著有生之年平定邊疆，四海升平。不過邊疆不同于反王，是要恩威并施的。”
我心知世民是在寬宥我，我將頭放在他的肩上：“我是閨閣里嬌養(yǎng)的娘子，不知這兵家軍法，只知道二郎和孩子安穩(wěn)是最重要的?！?p> 世民捏了捏我的鼻子：“我知你心中想的是什么，你只是不愿讓我勞心罷了，你若是不懂兵家軍法，也不知是哪位佳人早已偷偷翻閱完我這房里的兵書?！?p> 說話間，世民一雙手也不老實起來。此時屋外卻傳來翎羽的聲音：“王爺，各位娘子良人派人送來些物品。”
我聽此拿袖捂嘴笑起來，世民精壯的手臂箍住我的身子，狠狠的在我的唇上啄了一下后說道：“進來吧?！?p> 翎羽依言領(lǐng)了人進來，來人是赤芍居的茗香、桃花澗的夏冬、杏花塢的荷惜以及洛枳居的雪漪。她們手里都拿著一個包袱，不過都是各位娘子良人為世民縫補的衣物。
赤芍居是一對灰鼠皮錦緞護膝，桃花澗是一件玄狐皮的大氅，杏花塢是一件赤狐皮襖，洛枳居則是一副細錦的護手。世民給了賞賜散了眾人后便讓人將東西收起來了。
世民出征后，我便搬回了蘭閨居住，收拾妥帖后已是傍晚，我?guī)Я司G綺在河邊放了一盞蘭花燈：“少彌曾說過，我若是要尋他便在就近的河里放一盞蘭花燈?！?p> “可是我又有何事可以找他呢，照著他的吩咐做一個溫柔賢淑、端莊秀麗的秦王妃，有一個待我極好的夫君，三個活潑可愛的孩兒?！蔽仪浦m花燈隨著水流慢慢遠行。
入夜，少彌來的時候我正在燈下看書，他拿了頭上簪的墨玉發(fā)簪撥弄著燈芯：“天色暗了，若是要看書你也該多點兩盞燈，莫不要看壞自己的眼睛。”
燈芯隨著他撥弄爆出極大的燈花，燈火越發(fā)明亮起來：“你自小便愛看書，渾然不似突厥女子，像極了江南女子?！?p> 我合上書望著少彌未見蒼老的面容：“我該喚你什么？我只知道你叫少彌，是太虛宮的人，卻不知你的姓氏。”
我撥弄著手臂上的白玉鐲子笑道：“前幾日，世民和我說過一個故事，不過是舊年遇見過書生，書生給他卜了一掛，這卦象便是救世濟民?！?p> “我細細問了世民那書生長相，時隔多年，他早已不記得書生長相如何，只記得那書生腰間一個墨玉酒壺?！鄙購浡犖疫@樣說，拿了腰間的墨玉酒壺擺在我的面前。
他將我面前犀牛角的杯子里的桂漿倒在痰盂中，輕輕執(zhí)了墨玉酒壺替我倒了杯蒲州酒：“你是聰明人，不過我想聽聽你的猜想?！?p> 我拿了犀牛角的杯子將里面的蒲州酒一飲而盡，面上浮現(xiàn)出一抹紅暈：“我手里的人都是你調(diào)教出來的，我是查不出東西的，我只能做些猜測?！?p> 我把玩著手里的犀牛角酒杯，看著幾乎透明的犀牛角在燭光的照耀下越發(fā)輕薄透亮
我笑道：“我讀書的時候讀到過兩句話，一句是，上善若水，水利萬物而不爭。一句是道大而虛靜。這兩句都是老子李耳所說?！?p> “圣人在武德三年擬旨將李耳封為太虛上皇。我思來想去，李氏一族并未有在外養(yǎng)的私生子，我曾聽聞獨孤外公有一私生子，只是生母出身不高不曾記入族譜?！蔽以幾H一笑。
我拿了少彌的墨玉酒壺給自己倒了杯酒：“所以我該喚你一聲舅父。而舅父效忠的怕是當今圣人?！?p> 少彌聽我這樣說，拂了拂寬大的衣袖，笑道；“你倒是聰明，不枉李淵當年冒著全家安危從死人堆里救了你，又將你交給我悉心撫養(yǎng)，又為你謀劃了長孫觀音婢這個身份?！?p> 我手托腮拿了銀簪子撥弄著燒黑的燭心：“只是誰又能想到長孫晟被人暗害丟了性命，如今細細想來，長孫晟的命是隋帝楊廣取走的?！?p> 這么多年，李氏和楊氏一直在斗法，都是孤獨氏的后代，都是世代簪纓的士族，能者居之。
如今細細想來，舊年李氏與突厥交好，我與阿娘那次遇刺怕也不僅僅是慕容羅睺一人的打算，他不過是一把奪人性命的橫刀。
真正要我們死的是隋帝楊廣，他想借突厥的手除李氏一族，或者斷了李氏和突厥的往來。
少彌淺淺一笑：“你是聰明的孩子，從蛛絲馬跡中覓得我和李淵多年的圖謀，我有時候在想，虧得當年把你帶到長安，讓你做了這長孫觀音婢，不費你的才情心智?！?p> “可是有時候又覺得不該將你帶到長安，你這樣的女子若是留在突厥，野蠻生長又該有多好，活的肆意灑脫?！蔽衣犞購浀脑捳Z里帶著對我的憐惜。
“不必拘束在這閨閣之中，和那群女子爭寵。還好，世民待你極好?！鄙購浰坪踉俳o自己找些許安慰，補充說道。
我望著自己的雙手，那是日夜拿了玫瑰汁子浸手后又拿了珍珠粉撲在上面養(yǎng)就的白皙細膩。
我凄冷一笑：“我自四歲離家，八歲入長安，如今已有十五年。十五年早就改了我舊日的習(xí)性，長安城里人人都道秦王妃是極柔弱的人?！?p> “可是誰又知道我曾是突厥的公主，誰又知道我八歲那年就已經(jīng)奪了別人的身份?！蔽彝購浝湎履榿恚骸敖仆靡馑?，飛鳥已盡。我只想知道圣人將如何安置戰(zhàn)功赫赫的次子?！?p> 少彌聽我這樣問笑道：“我就說你是聰明人。”說著將一只手掌大小的墨玉瓶放在桌子上：“這毒，無色無味，只要每日一點，不到月余便可悄無聲息的除了秦王?！?p> “待到秦王死后，承乾便是秦王，圣人會護你妹母子周全?！闭f著起身出門，仰天大笑：“滄浪之水清兮，可以濯吾纓。滄浪之水濁兮，可以濯吾足?！?p> 我初入長安之時，少彌也曾這樣歌唱為我送行。我握住那瓶毒藥笑道：“一個連自己親生兒子都能除掉的人，一個苦心經(jīng)營謀算的人，怎么會護自己的孫兒。”
我伸手狠狠折斷面前的海棠樹枝：“人為刀俎，我可不是魚肉。”
話音未落，我聽見青雀的哭聲，他穿了寢衣赤著雙腳跌跌撞撞的沖進屋子里，身后跟了乳母和婢女，他一見我就沖進我的懷里。
我抱了他在懷溫柔的問他：“青雀，你怎么了？可是做噩夢了?！鼻嗳冈谖覒牙锫察o下來點點頭，我耐心詢問：“青雀做了什么噩夢啊，告訴阿娘可好？”
青雀躲在我的懷里，抹著淚水：“我夢見阿耶一身的血，阿娘，阿耶什么時候回來啊。”他這話一說，我只覺得心驚肉顫，示意乳母和婢女都出去。
我輕輕搖晃著青雀耐心的哄道：“青雀乖，阿耶只是出去為爺爺解憂，很快就會回來的?！?p> 我見青雀乖巧的點點頭便唱起歌謠哄青雀入睡：“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蓋四野。天蒼蒼，野茫茫，風(fēng)吹草低見牛羊?！?p> 青雀在我懷里沉沉睡去，我看著青雀熟睡的小臉小聲說道：“你阿耶和你伯伯都是聽這首歌謠入睡的，你和承乾也是，你們兄弟二人以后萬不要像你阿耶和伯伯，要兄友弟恭?！?p> 青雀睡得香甜，渾然不知道我說了什么。我不知幾十年前，婆母是否也曾如我這般哄睡幼子，期望著李建成和世民二人兄友弟恭。我胡思亂想，抱著青雀竟一夜未睡。
我看著鏡子里一夜未睡的自己，任由綠綺為自己涂抹上脂粉，綠綺見我一臉倦容勸道：“王妃一夜未睡，不如再睡會?！?p> 她見我搖搖頭，說道：“昨夜的事情，我已經(jīng)囑咐了乳母和跟著的婢女不準外傳，也已經(jīng)派了人知會慕容萱和楊圭媚，讓他們盯緊太子和齊王?！?p> 我點點頭起身說道：“今日天氣極好，你陪我去杜若坊看看佑和陰娘子?！?p> 我?guī)еG綺一路分花拂柳往杜若坊走去，杜若坊偏僻，我們主仆二人走了許久方到。
我到的時候，陰姝彤正帶著佑在那踢蹴鞠，陰姝彤一身緋色胡服在玉蘭花叢中顯得容顏嬌媚，白玉般的面容因著踢蹴鞠而顯現(xiàn)出潮紅，唇不涂而紅，眉不畫而翠。
原來她也是個活潑開朗的性子。佑一見我便朝我撲過來口里喊著母親。
我打開食盒取出一塊棗泥芝麻醬果子給他：“佑兒乖，母親帶了你喜歡吃的紅棗芝麻醬果子給你?！?p> 佑開開心心的接了果子被乳母帶走，陰姝彤拉了我的手往屋子里走，我笑道:“我今日晨起見著廚房做了紅棗芝麻醬的果子，想著佑兒愛吃便送了過來，正好瞧瞧你和佑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