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云禮更衣之后再沒有出現(xiàn)在宴會廳上,這些官宦子弟最不缺的就是踩低拜高的本領,自然不敢與左相府和皇子硬碰硬,中間也不乏一些朝臣之女以結識之名前來搭訕,倒是趙雪芙在蕭沐風那里吃了癟之后一直悶悶不樂地靜坐在一旁。
林清霽本就飽讀詩書自是滿腹才華,再加又有俊朗外貌,生性瀟灑不羈,惹得席上豪門貴族公子小姐贊嘆仰慕不已,只是不知這仰慕是單純出于風采還是左相之子的出身。晉朝本就風俗開放,女子看上心儀男子便能大膽贈送荷包等隨身之物表達心意,更何況宴會之上能夠親賞風采,所以宴會結束之時林清霽收到的香囊手絹足足有一摞,雖然沒有看得上眼的女子,但公然丟棄他人所贈之物又顯得過于倨傲失禮,吩咐了身旁護衛(wèi)林明收好之后便拉著林清芷準備回家。
宴會結束已是太陽西斜,林清芷險被趙云禮輕薄之時林清霽正巧不在,回途的馬車上聽溶月說起時直嚷嚷著要調(diào)轉(zhuǎn)馬車找到趙云禮痛扁一頓為自己妹妹出氣,好不容易被林清芷拉住之后還直埋怨沒有及時跟他說。
夕陽戀戀不舍地在天地間灑下落日的光輝,馬車駛出宮門便直奔相府而去,雖然無聊的宴會并沒有讓林清芷感到任何興趣,但趙云禮的行為倒讓她深思,掀起轎簾視線漫過殘陽如血的天空,心里卻波起陣陣漣漪。
每年年底之時都是政績考核的時間,要說政績往前五年每年評級都是“優(yōu)秀”級別的趙海安年被稱為清正廉直、深受百姓愛戴的父母官,何以會教出飛揚跋扈、好色成性的子女呢,林清芷心里隱隱覺得哪里總有些不對勁,凝望著窗外天色漸沉、樹影婆娑的景色,凝眉陷入沉思。過了大約兩刻鐘,喊了阿大阿二吩咐了幾句便見他們身影一晃消失在了漸濃的暮色中。
阿大連夜奔赴杭州調(diào)查趙海安,阿二則去了洛陽城最有名的鳳華街,此刻雖入夜,鳳華街上則剛開始一天中最繁華忙碌的時刻,繁華如錦,燈火通明。鳳華街遍布樂坊、舞坊和青樓,比如怡笙坊的南宮旋最擅箜篌,一曲難求,門票已經(jīng)排到兩月后,伊人居的婉心姑娘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更是絕貌非凡名動洛陽城贏得今年的花魁之稱,只是賣藝不賣身,但得不到的永遠是最好的,無數(shù)人登破門檻也無法一睹芳容,據(jù)說為了想和婉心姑娘共度良宵,這些達官貴人、富庶商賈已經(jīng)私下競拍到一萬兩白銀了。
入夜十分,更鼓已經(jīng)敲到三更了也不見林清芷有任何安睡的打算,依然拿著一卷書倚在錦榻上靜靜讀著,溶月也拿著針線坐在林清芷身旁安靜繡著一個荷包,夜晚寂靜,偶爾炭盆中蹦出噼啪的聲響。又過了半個時辰左右,阿二身影一閃敲門入內(nèi),只聽林清芷眼皮微抬露出似水黑眸“如何”
“趙云禮自從兩日前入京便和其母其妹住在國舅王侯府中,前天和昨天晚上均去過鳳華街,前日夜間去了伊人居想見婉心姑娘,得見不成吵嚷著鬧騰,后來被打了一頓攆出去了,昨夜和今晚便去了醉紅樓,屬下回來的時候他還沒有出來?!卑⒍淼?。
“京城可不像杭州由得了他能一手遮天,任憑國舅爺勢力再大也不敢太過放肆,更何況現(xiàn)在自己都自顧不暇,伊人居能一家獨大,自然背后勢力不是那么容易得罪的,得不了便宜自然要退而求其次了?!绷智遘苼G下書卷,拿起溶月籮筐內(nèi)的銀剪子剪斷了卷縮焦黑的燈芯,光線瞬間明亮了許多。
“繼續(xù)盯著趙云禮,有什么動靜立馬來報。”林清芷平靜道。
“是,屬下告退?!卑⒍笸藘刹?,一轉(zhuǎn)身消失在濃濃夜色中。
“阿二最近輕功又精進了不少?!绷智遘谱旖锹鹨唤z溫暖的笑容。
只是甚少有人知道伊人居背后的控制人是林氏家族,如今亂世之下,各方勢力此消彼長,如果沒有自己的情報機構,沒有自己的武裝勢力,也終究不過是刀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只是時間早晚而異,這些年林承德暗中也培養(yǎng)了不少勢力,只是他從未有過非分之想,只是想自保而已,況且當今王侯之家豢養(yǎng)幕僚和武士護衛(wèi)也都是心照不宣的行規(guī),并沒有人去質(zhì)疑什么。
兩后日林清芷乘了一頂軟轎喬裝繞過大半個洛陽城來到寧王府的一扇小門前停下,信步走了進去。蕭沐風有暗影衛(wèi)在手,要查每年吏部考評的卷宗并不是難事,不過半天時間就拿到了一份抄錄的卷宗,林清芷仔細看過卷宗,果然如自己所料,卷宗所記載全部都是贊揚之詞。
蕭沐風看到林清芷秀眉輕揚,嘴角一彎便知有了發(fā)現(xiàn),忙問道:”可是有了什么發(fā)現(xiàn)?”
林清芷微笑道:“卷宗所載全部都是趙海安為官清廉,可你可還記得前幾日詩會之上所見趙云禮兄妹二人的穿戴,皆是用寸絲寸金的蜀錦制成,趙海安在杭州為官,他的一雙子女大多時間也是在杭州,為何能輕易得到遠在千里之外所產(chǎn)的蜀錦名品裁制衣裳呢?如果趙海安真的那么廉潔,他們怎么能穿的起這么名貴的蜀錦?“
蕭沐風劍眉輕擰陷入沉思,溶月?lián)P聲道:”我知道了,也有一種可能,就是他們所穿戴之物皆是皇后賞賜?!?p> 林清芷抿了一口茶水,目光幽幽道:”不排除這個可能,杭州素來是富庶之地,歷來商貿(mào)發(fā)達,富商云集,另外杭州附近錢塘江穿城而過,盛產(chǎn)海鹽,歷來杭州鹽政使都是一個肥差,而現(xiàn)任鹽政使你道是誰?“
”趙海安親侄趙云誠?!笆掋屣L突然道:”經(jīng)過前兩日詩會,我也和阿芷你一樣有所懷疑,便命暗影衛(wèi)前去查探,果然不出所料,堂堂晉朝,重要部門職位居然都被這些任人唯親的蛀蟲把控,長此下去,就算南楚、南吳和契丹不來伐,恐怕我晉國也會陷入民怨沸騰的泥藻中難以自拔,真是國家之恥?!笔掋屣L說到氣氛處,竟一拳砸到雕花檀木椅背上,震得溶月一哆嗦。
“沐哥哥也不必太過憂心,至少我們現(xiàn)在知道了是哪些人為虎作倀,他們也沒有多久快活日子了,杭州城內(nèi)有一座鼎鼎大名的青樓宵香館,趙云禮素來貪戀女色,所以是宵香館的???,去年冬天因為愛慕一位名叫凝香的姑娘,屢次求見不成強闖入室卻不料凝香正和都漕運使司判官之子行云雨之禮,暴怒之下刺死了兩人,后來是由其父趙海安出面威逼利誘用錢擺平的,當時的六品都漕運使司判官吳沖忌憚其父官職,更忌憚其屬于皇后王氏外戚勢力,如果狀告,討不到好不說,將來太子登基,恐怕官職不保是小事,全家性命不保是大事,這位吳沖吳大人以回鄉(xiāng)祭祖之名被阿大秘密帶回金陵,一同帶來的還有一位宵香閣的老鴇,此刻被安置在了府中的京郊別苑中”林清芷手握茶盞徐徐道。
蕭沐風略一頷首,”既然趙海安能夠每年政審被評優(yōu)級,負責評級的吏部自然是脫不了關系的,所有評級都要得到吏部尚書楊闕的過目首肯后才能上報,楊闕雖和太子平時甚少往來,但和右相好像有點過從甚密,我已命人暗中調(diào)查此事,應該很快就會有結果了?!?p> “沐哥哥可知曉吏部侍郎左庭玉左大人,聽父親提起過他和楊闕好像不睦,所以任侍郎五載有余一直未得高升,或許可以從他入手?!绷智遘祈馑扑o靜道。
“好,就依你說的做?!笔掋屣L取過林清芷手中的暖爐,揭開爐蓋用火鉗取過燒紅的火炭放進去,蓋好遞給了林清芷。
新年的金陵城炮竹喧天,一片喜氣洋洋,家家戶戶閉門團聚,街面上不似平日熱鬧,卻見孩童三五結對地放著炮竹。
昭陽殿內(nèi),皇家年宴也排好,換上明黃龍袍新裝的皇帝也身體大好,一改往日萎靡頹病的容態(tài)坐在最上首的龍座上,笑顏逐開,太后坐在右側,安和公主正依在祖母身旁撒嬌淺笑,坐在皇帝左側著鳳袍鳳冠的王皇后正和皇帝低頭淺語,看起來像是一對舉案齊眉和諧恩愛的尋常夫妻,只是生在皇家,也就身處旋渦權力中心,想要單純的恩愛繾綣何其奢侈,所有這些和諧也只不過是表象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