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焰火

　　墓園的鐵藝大門意外地敞開著。

　　荒原徑直走入其中，七十九座墳塋旁邊立著一個女人。

　　「喲?！?p>　　她意態(tài)輕浮地抬手與荒原打招呼。

　　「是你？」

　　荒原看著眼前這個身材高挑的薩卡茲女人。她身穿黑色緊身衣，頭上一對向下彎曲的紅色尖角，與同樣火紅的眸子在晚霞映襯下，似乎帶著幾分攝人的魔力。

　　整合運動的叛徒，原薩卡茲傭兵首領(lǐng)，W。

　　「你眼睛很紅，看上去像是剛剛哭過鼻子?！筗故作關(guān)心，臉上依然掛著玩味的笑容。

　　「你怎么會在這里？」干澀的喉嚨隱隱作痛，連帶他的聲音也有些沙啞。

　　「荒原，哦不，還是說該叫你庫賽德呢？你不要忘了，我也曾是整合運動的干部，你上次出現(xiàn)在這里，我恰好在忙別的事情，否則咱們本該更早些見面。」

　　荒原已經(jīng)失去了與之周旋的耐心，他抬起一只手，近百支源石短矛浮現(xiàn)在周圍，全部指向眼前的女人，「沒記錯的話，我們現(xiàn)在是敵人了。」

　　「這似乎不是康德教給你的，也就是說，你還有別的老師?！筗絲毫沒有面對死亡威脅的覺悟，依舊在自說自話，「讓我猜一猜，那是一位薩卡茲…哈哈哈，看你的表情，我似乎猜對了！」

　　「你認識導(dǎo)師？」荒原幾乎脫口而出，他至今仍未確認導(dǎo)師的安全，同時也無比期盼再次見到這位雖相處時日不多，卻始終親切鼓勵他、指引他的長者。

　　不料W矢口否認，「不認識。」

　　荒原卻是不信，兩步逼到她身前，大聲質(zhì)問，「那你又怎么知道教導(dǎo)我的人是薩卡茲？」

　　「這很簡單啊，因為只有薩卡茲才懂得如何教導(dǎo)另一個薩卡茲，」W迎著他的目光看過來，火紅的眼眸透著說不出的意味，「很顯然，你對源石技藝的理解非常匱乏。」

　　「那又能說明什么？導(dǎo)師只不過是缺乏充足的時間教導(dǎo)我。」

　　「不，那只是因為不需要，薩卡茲的知識隱藏在族群的血脈當中。明白嗎？那本來就是你的，你不需要教導(dǎo)，只需要將那些記憶挖掘出來?！?p>　　「挖掘？」荒原困惑地晃了晃頭，感覺有些混亂，「W，不要廢話了！告訴我，你到底想說什么？」

　　W把手一攤，嘆了口氣，終于不再把假笑掛在臉上，「好吧，那我就直說了，我在召集核心城之戰(zhàn)后幸存的薩卡茲。薩卡茲雖然失去了家鄉(xiāng)，但也不該成為被他人操縱的工具，為了某個人的野心而彼此爭斗不休。」

　　「你想讓我跟你走？」荒原扯動了一下嘴角，「成為塔露拉的工具與成為你的工具又有什么區(qū)別？」

　　「不，不是為了整合運動，也不是為了羅德島，只是為了自己，為自己，懂嗎？掙很多很多錢，只做自己想做的?！?p>　　「為了自己？」荒原愣了愣，然后不由苦笑，他何嘗不是為了自己呢？

　　康德、萊、秦湘君為了改變感染者的處境獻出了生命，西恩也為此奮斗至今，他若是事不關(guān)己地享受安逸，那當他深夜夢回，又該如何面對自己歉疚、悔恨的內(nèi)心呢？

　　他的所作所為，也只是為了不被負罪感壓垮，只是想活得輕松一點。

　　W顯然是會錯了意，她繼續(xù)道，「你不過是受康德那個玩弄人心的混蛋操縱，你真的認同整合運動嗎？你有沒有想過，若是核心城沒有被停止，會有什么后果？」

　　這一次荒原沉思了很久，才緩緩開口，「我對龍門既痛恨又憐憫，所以我不清楚整合運動的做法是對還是錯，但我知道，我此前的每一次決定都讓自己深感悔恨，所以這次我選擇服從塔露拉，絕不再左右搖擺。你可能認為我是在為自己開脫，但是面對無盡的苦難，總得做點什么才能過得舒服些，無論你覺得有多么可笑，這就是我的理由?！?p>　　「你像一只將頭埋在沙子里的蛇頭羽獸?！筗離開之前扔下這句話。

　　荒原笑了，這次笑容發(fā)自內(nèi)心。

　　「這是你希望看到的。對嗎？」

　　荒原凝視著康德的墓碑，輕聲問道。

　　離開龍門的時間很快便確定下來，荒原、杜冷汀、貝倫，還有塔露拉預(yù)先安排的戰(zhàn)士11人，天災(zāi)信使1人，以及本就歸屬杜冷汀轄管的醫(yī)療組6人，共計21人，這21人將趁著2月26日全城慶祝上龍節(jié)的時候偽裝成商隊一起出城，前往騎士之國卡西米爾。

　　出發(fā)前兩日，荒原又回了一趟感染者墓園，那里如今已經(jīng)徹底荒廢，他花了一上午的時間將墓園重又打掃一遍，然后砌出一座新墳，墓碑上刻著他自己的名字，名字下方是一行醒目的數(shù)字「1098.10.19」。

　　10月19日是導(dǎo)師將天災(zāi)之心托付給他的時間，而1098年則是導(dǎo)師與他約定保管天災(zāi)之心的最短期限——三年，距離現(xiàn)在還有不到兩年的時間。

　　荒原短期內(nèi)都不會再回到這里，若是在此期間，小堇或是導(dǎo)師前來尋他，見到墓碑便應(yīng)該知道他的意思，1098年10月19日他會再次回到這里。至于西恩，既已知道他的下落，想要見面自然容易許多。

　　后面兩日無事，很快便到了2月26日上龍節(jié)的晚上。

　　要說龍門一年當中最重要的節(jié)日，那自然是新年，但要說最熱鬧的卻是上龍節(jié)。

　　今夜，整個龍門的大街小巷都掛上了紅燈籠，從大古廣場直到皇后大道的繁華地段，街道上都擺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從高處望過去宛如一條流光溢彩的百里長龍。

　　龍門當局似乎是要借著這次節(jié)日，一掃戰(zhàn)爭帶給這座城市的陰霾。

　　整合運動的車隊偽裝成運貨的商隊，在貧民區(qū)與外環(huán)之間一條冷冷清清的道路上行進。

　　雖然冷清，但也并非全無行人經(jīng)過。上龍節(jié)是炎國的節(jié)日，而身處龍門的還有許多外國商人，會選在這個時節(jié)趕路的商人們，自然也無心感受節(jié)日的氣氛，個個行色匆匆。

　　車隊載具是七輛配置新型源石引擎、載重上限五十噸的六驅(qū)越野運載車，和一輛相對舒適的越野宿營車。

　　貨車的駕駛室有些局促，貝倫開車，荒原則坐在副駕駛的位置上，一如前往切爾諾伯格時那般。

　　貨車行駛在車隊的中段，從車窗往前方看過去，車隊最前面杜冷汀乘坐的宿營車已經(jīng)靠近出城關(guān)口，貨車們?nèi)纪聛?，等著一輛輛排隊進入檢查區(qū)。

　　近衛(wèi)局的警員先是抽檢貨物，隨后又核查隨行人員的證件，查驗無誤后才揮手示意放行。

　　「『九』的身份一定不簡單，這些證件似乎都是真貨，沒有絲毫偽造的痕跡，真不知她是如何辦到的?！?p>　　見貝倫似乎頗為感嘆，荒原接口道，「每個人都有秘密，咱們又何必刨根問底呢?！?p>　　荒原心說你又何嘗不是如此呢？一位整合運動的小隊副官，又怎會對烏薩斯的政治局勢以及切爾諾伯格的貴族秘辛了若指掌。

　　對于貝倫的身世荒原無心探究，就如同他也從不與貝倫提及自己個人的隱秘。

　　貝倫點點頭，又道，「荒原，你昨天去找過杜冷汀醫(yī)生了吧？」

　　「嗯?！够脑匀恢镭悅愓f的是什么事情，他昨天曾去找杜冷汀問過此去卡西米爾的目的，想必貝倫也與他一樣，若是杜冷汀不給個準話，心里終究不踏實。

　　「去煽動在大地各處活動的感染者們，杜冷汀說，這就是塔露拉的原話?！够脑ゎ^看向貝倫，「塔露拉還說，等到了卡西米爾，自會有人配合我們的行動。貝倫，你是怎么想的？」

　　貝倫略一沉吟，然后猶豫道，「似乎咱們并不是唯一被派出去的隊伍，咱們只是恰好負責卡西米爾罷了?；脑?，你說…『九』帶領(lǐng)隊伍前往維多利亞，弒君者也先一步返回了敘拉古，這一切會不會都來自首領(lǐng)的安排？」

　　「我不清楚，不過我總算是弄清楚了核心城之戰(zhàn)的目的?！?p>　　「哦？怎么說？」

　　荒原苦笑一聲，「其實我早該意識到的，塔露拉的手段與康德在龍門的所做所為如出一轍，事實上整合運動無論成功與否，塔露拉的目的都已經(jīng)達到了?！?p>　　荒原明顯看到貝倫的瞳孔一縮，露出難以置信的神色。

　　此時車隊已經(jīng)陸續(xù)通過檢查點，隨著車輛向前緩慢行駛，已經(jīng)可以看到出城關(guān)口處殘留的戰(zhàn)爭痕跡，大半被灼燒成黑灰色的路障，關(guān)口門洞里彈痕密布的墻皮，還有路旁散落的折斷弩矢。

　　「整合運動不再是我們這些人，也不是塔露拉，不是博卓卡斯替，整合運動將成為火炬，成為燈塔，成為象征，號召著大地各處的感染者們，讓他們敢于發(fā)聲，敢于反抗。」荒原灼灼地盯著貝倫，「整合運動是一個符號，只有徹底燃盡才能發(fā)揮整合運動的最大價值?！?p>　　似是有些喘不過氣來，貝倫打開車窗，寒風很快便鉆進車內(nèi)。

　　這時，城中忽然有隆隆聲響起。

　　「上龍節(jié)的慶典馬上要開始了?！关悅愝p聲說道。

　　荒原聞言不由想起去年的上龍節(jié)，他與西恩、萊、小堇三人在掛滿花燈的慶典上，一邊伺機偷盜路人財物，一邊嬉笑玩鬧，直到夜深人散。而今年，他卻要在這個熱鬧的節(jié)日離開龍門，前往完全陌生的國度。

　　荒原推開車門跳下車，目光越過后方城墻，隨即便看到幾支煙花拖著長長的尾焰竄上天空。仿佛得到了訊號一般，緊接著成百上千顏色各異的煙花同時升起，在高空中炸出絢麗的光彩。

　　「荒原，該走了?！关悅愓f道。

　　荒原答應(yīng)一聲，把視線轉(zhuǎn)回前方，不再回頭。此時城墻里面?zhèn)鱽淼谋夼诤托鷩W似乎都在另一個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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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一卷【龍門風雨】完，下章開始第二卷【春回烏薩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