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時我在漳州長運集團工作,是廈門到廣州長途客車上的乘務員,正常情況下是上一天24小時的班,休息兩天。
2009年夏天。
下午三四點,我走出宿舍,沿著漳州長途汽車站旁的四層石頭房散步著。走在人行道上,身旁的柏油汽車路揮散著熱氣,撲面而來的都是沉悶的氣息。
我穿過紅綠燈,踏入漳州賓館旁的勝利公園。這是個不大的小公園,腳程快一點的情況下,繞一圈也就十幾分鐘。勝在綠茵不錯,枝繁葉茂的樹抵擋住了夏日的炎暑。
公園一小小的角落里架著兩架秋千,其中一個在前段時間已經(jīng)斷裂。我是這秋千的??停习嗲?,下班后總喜歡到這邊坐會兒,看著晨操晚練的老人,看著玩鬧的小孩,看著熱戀中的情侶旁若無人的相依著,看著獨處的青年,看著悲春思秋的少女……
我在秋千上晃蕩著,身旁的游廊上垂掛著三三兩兩的紫羅蘭,廊上廊下錯落著幾叢不同品種的觀賞竹,風一吹,竹葉總會發(fā)出輕微的聲響。
午后的公園很靜。我像往常一樣搖晃著秋千,看著前方,放空著思想。
不知過了多久。旁邊的游廊上傳來兩個小小的對話聲。我偏頭看著她們,她們的目光跟我對了個正著,我習慣性的對著他們微笑了下,她倆居然不好意思的別開了頭。
看著她倆不遠不近的坐在那里看著我,我不好意思的停下?lián)u晃的秋千,笑著看著她倆,說,“你們想坐秋千么?”
她倆估計沒想到我會突然停下跟她們聊天,帶著剛出社會時才有的懵懂眼神看著我,弱弱的,簡單的點著頭,回答著“嗯”。
我笑著跳下秋千,四五步回轉(zhuǎn)上游廊,坐在離秋千最近的水泥圍欄上,說,“讓你們玩吧,我也搖了挺久的了。”
她們看著我,不好意思的說著“謝謝。”
看著她們靦腆的從我身前走過,我自來熟的跟他們聊著,說“你們怎么也大中午的跑來勝利公園玩。”
她們驚詫于我會主動的找她們聊天,回頭看了我一會兒,還是慢慢的開口說“我們白天睡太久了,就出來走走。”
“聽你們的口音不像是本地的。”
“我們是廣東汕頭的,剛到這邊幾天?!?p> “過來這邊玩?”
“不是的,我們過來這邊工作”女孩說完,閃躲的避開了我的眼神。
我看著跟我聊天的女孩兒,頭發(fā)在腦后高高的扎成一束馬尾,白凈的瓜子臉上是未加修飾的眉毛,大大的眼睛里盛裝著惶恐不安,微薄的嘴唇不安的緊泯著,身上穿的是簡單的牛仔短褲加T恤,帶著未被這社會大染缸渲染過的懵懂無知。我眨了下眼睛,特意用驚異的語氣問,“你們兩個自己跑過來漳州啊。”
“不是的,我表姐在這邊,她給我們找的工作,我們現(xiàn)在跟她在一起?!?p> 坐秋千上的女孩回答了我。我打量了她一會兒,她的一身著裝真的非常的非主流,還好臉不是我不能接受的煙熏妝。過耳的中發(fā),微修飾過的眉毛下是一雙狐貍眼,漂亮中帶著一點點狡猾,鼻梁高挺,微撅的嘴唇。五官組合在一起很漂亮,尤其那一雙眼睛我特別的喜歡。
“那你們現(xiàn)在在哪里工作?!?p> “金碧輝煌?!?p> “金碧輝煌?KTV么?”我問。
“比KTV高級多了,里面有酒吧,舞廳,也有包廂KTV。你沒去過么?”
“沒有,沒去過。我KTV也很少去。你們在金碧輝煌里面從事什么工作?”
“跳舞。”秋千上的女孩看出了我疑惑,說,“就是舞池里還沒有人的時候我們下去跳,這樣別人看見有人在里面跳舞就會下去了?!?p> 站在秋千旁的女孩接著解釋道“就是害怕沒人去舞池跳舞,所以我們下去起個帶頭作用?!?p> 我理解的點點頭,掩蓋下心頭沒來由的難受,淡淡的問,“那你們一個月工資多少?”
“一千五。”
“那還好吧,你們一天工作幾個小時?!?p> “時間不長啦,晚上九點到凌晨兩點。”
“你們年紀應該不大,為什么不讀書?”看著她們的略顯稚嫩的臉龐,我唐突的打探起了她們的過往。
她們看著我。我從她們的眼中看出了情緒的波動。我知道每個人心中都有不能與別人道出的秘密與苦衷。可我還是問出了我心中想知道的答案。
“不喜歡讀書就出來了。”秋千上的女孩晃蕩著雙腿,無所謂的說道。
“是自己的原因么?”我知道,盡管我問得小心翼翼,可還是揭開了她們的傷疤,從她們的神情上,我看出了她們不得已的苦衷。
“嗯。有很多人都放棄了讀書。”站在秋千旁的女孩局促的看著我,像是好怕心中的秘密無意中被我窺視般,解釋道“并且我書讀不好,在學校混著還不如早早出來工作賺錢。”
“你們初中還沒有畢業(yè)吧。早早出來工作并不好?!蔽铱吹剿齻兾⒌拖铝祟^,微閉的眼睛掩蓋住了眼中的神色。我知道我問多了。雖然我與她們只是萍水相逢,但我還是想讓她們正視一些現(xiàn)實,讓她們知道'社會'并不想她們想象中的那般'美好'。
我看著她們沉默的神情,抬頭看了下天,略顯無奈的轉(zhuǎn)移了話題?!澳銈兩穷^看起來很漂亮。你們那里有什么好玩的?!?p> “其實也沒什么好玩的,那都是給外邊的人看的。”秋千上的女孩回頭問我“你們這邊有沒有那種古老的房子。”
“古老?”我伸手指了指漳州賓館對面的那排石樓,“你問的是那種石樓么?”
“不是這種,我問的是那種古建筑?!?p> “有的,北京路那邊就有古建筑,有時間你們可以去看看。其實你們汕頭也很美,城市規(guī)劃得不錯,不會像漳州這樣哪哪都有小巷。”
“你說的是陽光海岸吧,那都是給外人看的?!?p> “汕頭高速路旁的'藍水星游樂場'就不錯,里面的游樂措施感覺蠻好的。”
……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秋千上的女孩。
“我叫蘇惠娜?!?p> 我轉(zhuǎn)眼看著站在秋千后推秋千的女孩?!澳隳兀惺裁?”
“我叫楊以純。你叫什么名字?”
我看著她倆,雙手撐著水泥圍欄上,帶著真誠的笑容看著她們,說,“我叫朱小妹,很高興認識你們。”
“你是漳州本地的么”蘇惠娜看著我問。
“不是市區(qū)的,我家是一個小山村,離ZZ市區(qū)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茨銈兊哪挲g也不大,怎么突然跑來漳州打工。”
秋千晃蕩了幾下,她突然轉(zhuǎn)頭看著我,說,“你聽得懂我們的汕頭話么。”
我眨了下眼睛,并不驚訝她們轉(zhuǎn)移話題的聊天方式。笑著回答,“聽得懂一點點。我經(jīng)常去廣州,常經(jīng)過你們那兒的海灣大橋?!?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