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嬤嬤說太后身體不適,扶著太后起駕回宮后,令宮人召見太醫(yī);孟逸歌也被送回了院子,無人看管無人查問,恭親王世子的事兒似乎就這么不明不白地過去了。
外頭如何,孟逸歌并不知曉也無心探聽,從偏殿回來之后就是靜坐不語,一日下來水米未進。
過去的事大家各執(zhí)一詞各有各的不得已,她又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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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疼愛衛(wèi)姁不假,卻不是因為她是娘家庶姐的女兒;而是因為她是護國侯府的嫡女。
不是她們姐妹情深,而因為她是衛(wèi)荀的女兒。
衛(wèi)姁的母親是太后娘家的庶出姐姐,生衛(wèi)姁時難產(chǎn)血崩不幸殞命,太后娘娘這個姨母很是盡責,將衛(wèi)姁養(yǎng)在身邊。太后的兒子如今的陛下,十三皇子宋允和與衛(wèi)姁是青梅竹馬,衛(wèi)姁機靈可愛又得先帝的喜愛,隱約有意指婚,兩個孩子一塊長大親上加親本是美事。誰知道太后說什么也不準他們二人的婚事,再后來衛(wèi)姁稀里糊涂就受封公主,名分上來看像是先帝的養(yǎng)女,宋允和跪求先帝也無果,唯一攔下的就是沒讓衛(wèi)姁以公主身份進皇室玉蝶。
三年后,先皇重病崩逝,皇室奪嫡一場腥風血雨,十三皇子宋允和得勝登基。
眼看著立衛(wèi)姁為后的旨意就要昭告天下,太后一道懿旨將衛(wèi)姁指婚給了陛下的十五弟榮親王,皇帝為此與太后起爭執(zhí),文官參奏一本接一本,說太后賜婚是顧全大局,護國侯府兵權(quán)在握,如若嫡女入宮為后,恐怕會為將來外戚干政留下禍根,又說衛(wèi)姁是先皇親封的異姓公主,其與先皇的子嗣理同兄妹,如若結(jié)親有礙人倫。條條框框的大道理一茬接一茬,一方人刮風一方人倒,還有一方人是唯恐天下不亂恨不得給他找氣受,流言傳得比瘟疫還快,新帝初登基,朝堂不穩(wěn),不該這時候忤逆太后,是為大不孝。
同年,護國侯義子衛(wèi)胥,領兵反叛而敗,滿門被株。
叛黨伏誅,新帝回宮那日,衛(wèi)姁服毒自盡。
京城眾說紛紜,謠言四起。
宋允和與衛(wèi)姁青梅竹馬是有私情,可叛國之罪不可饒恕,兒女情長也不能凌駕國法之上,遭此大變即使饒了衛(wèi)姁一命,衛(wèi)姁也無顏茍活,只得服毒自盡,以全忠孝。
還有人說,是太后大義滅親,趁著皇帝出宮平叛,賜死衛(wèi)姁。
宮里的事外人不知,看一門侯爵從興盛走到覆滅,除了嘆息就是好奇,半真半假的話傳來傳去,宋允和的帝位沒來得及坐穩(wěn),又被流言這么一打,更是危如累卵。
衛(wèi)胥起兵之前對外人說,察覺皇帝忌憚護國侯府,為避兔死狗烹的結(jié)局,有心交權(quán),又擔心政局未穩(wěn)會生變故所以耽擱下來。這話流出去,當時就有許多武將為他的忠義打抱不平,民間對護國侯府的評說也幾乎都是美言,皇帝因此被人暗里詬病,衛(wèi)姁曾為此事去勸說過義兄,只是兩個人各有立場誰也說服不了誰,說到最后也是不歡而散。
父親病逝后,護國侯府由衛(wèi)胥承繼,衛(wèi)姁雖說是嫡女可說到底空有虛名卻無實權(quán),既勸不了誰也無法阻攔誰。兄長若勝,宋允和就活不成了,兄長若敗,宋允和也留他不得。至親至愛,那些日子衛(wèi)姁每夜噩夢,如同火燎冰兢般煎熬著,又聽信流言以為太后是忌憚侯府,一心想著有什么辦法能讓太后點頭,只要嫁給宋允和為皇后,再勸說兄長交出兵權(quán),一切說不定迎刃而解。
皇帝也去見過太后,為何不肯點頭讓他娶衛(wèi)姁,后來什么原因他并沒有告訴衛(wèi)姁,只是帶著她住進暖閣,兩人日日廝守寸步不離。
這一場博弈,他們都在賭。
不多久,“帝與裕長公主夜夜同衾”傳遍京城,官民皆傳衛(wèi)家要出一位皇后,護國侯府可免兔死狗烹之禍。誰知太后執(zhí)意賜婚,下了懿旨通報京城,將衛(wèi)姁指給榮親王。這么一來,衛(wèi)胥傳出“皇家忌憚護國侯府”就坐實了,這對衛(wèi)胥而言無疑是一股助力,護國侯府逃不過的結(jié)局,各地的藩王自認也逃不過,暫緩的安寧急涌風波。
皇帝拖著不放人,當眾與太后撕破臉打擂臺,這又讓人猜測閑話,衛(wèi)姁擔心他們母子離心會讓外人趁虛而入,從中調(diào)和數(shù)次,只是那時還不知姨母太后為何冒著風險也不肯松口,寧死都不肯點頭這婚事。
皇帝亦是不肯退讓,絕不讓衛(wèi)姁嫁進榮親王府,不惜命人軟禁太后于壽康宮,下令帝后大婚之后再解除禁令。
當年種種,幾人之間各有心思卻又無人說破,各自防備才生禍端。
太后被幽禁的消息傳出去不過兩日,衛(wèi)姁的義兄衛(wèi)胥就起兵造反。
衛(wèi)胥對皇城熟悉,他打了前鋒一旦拿下皇城,且不說各地藩王必如猛獸撲食迫不及待分疆劽土,皇帝那些兄弟們也不是省油的燈。先帝驟然病逝,若不是宋允和之母把持后宮得了先機,皇位不定落到誰手里,局勢不穩(wěn),這些皇子王爺個個摩拳擦掌等著取而代之。
皇帝親自領兵出宮平叛,打了四日三夜堪堪得勝,將衛(wèi)胥的人頭砍下來掛在城門上,又將護國侯府上下囚禁于府。衛(wèi)胥的妻子知道他失敗,自盡殉父,護國侯府的幾個忠仆緊隨其后,那夜火光沖天,火苗將護國侯府吞噬干凈,半點不剩。
宋允和收到這消息并沒有多少喜色,護國侯府姓衛(wèi),是衛(wèi)姁的娘家,衛(wèi)胥起兵確實該死,可護國侯府其他人的性命并不是非取不可。
他還想著回宮后,怎樣與衛(wèi)姁解釋。不想,太后趁他出宮平叛時,派了心腹薛嬤嬤見了衛(wèi)姁一面。
衛(wèi)姁后來便不吃不喝,撐到到他回宮那日,見了他最后一面,服毒自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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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逸歌不敢想太多,原在楠木椅上端坐,漸覺得四肢冷得發(fā)抖,抱膝蜷縮著發(fā)愣。
當年…
當年。
當年也是在宣政殿的暖閣里。
宋允和初登基,人在前頭忙著政務,她就躲懶在后頭睡著,他有時累了就跑進暖閣勾著她的脖子索吻,兩人同吃同住寸步不離一個多月。鐵了心要在一起,任誰也分不開。
直到他出宮平叛,薛嬤嬤來了暖閣。
見薛嬤嬤時,她哭的幾乎暈厥,厲聲質(zhì)問:為什么姨母就是不讓她嫁給十三哥。
宋允和是先帝的十三子,她從小就喊十三哥。
姨母那樣寵她愛她,小時候就得了風寒也是姨母徹夜照顧,幾次背著人偷偷喊她母親,姨母還高興得掉眼淚,怎么就寧愿與自己的親兒子反目,也仍要將她嫁予旁人?
薛嬤嬤跪在衛(wèi)姁跟前,鄭重地磕頭了三個頭才說出了這一番“母子反目”里,太后的無奈與不得已。
衛(wèi)姁愣愣聽著,起先是不信,恍惚以為自己做夢。薛嬤嬤走后,她仍呆坐著,直到一股惡心從腹部涌上心頭,她趴著嘔吐許久才緩過勁兒。那晚衛(wèi)姁在暖閣中放聲大哭,哭得撕裂心肺,瘋了般搓洗自己的身子,搓得身上發(fā)紅破皮了也不停下,景蘭看得心疼直哭抱著衛(wèi)姁不讓她再動了,衛(wèi)姁哭啞了嗓子,瘋了醒又醒了瘋。
沒等她從那樣的真相里緩過神來,護國侯府義子衛(wèi)胥兵敗斬首,衛(wèi)家滿門自焚的消息傳來。衛(wèi)姁不再瘋了,像失了魂魄一樣安靜得沒有半點生氣,想自己這條命太臟,本不該來世間,險得榮華富貴生,活也無趣。
不如去死。這念頭剛冒出來,倏忽一滴淚落下,她抱膝而坐哭得無聲無息,她舍不得宋允和,舍不得離開他,舍不得嫁給別人,舍不得他剛登帝位就遇謀反又失摯愛。
宋允和平叛回宮頭一件事便是見她,連盔甲也沒來得及卸下,想得不得了。
衛(wèi)姁穿著封后大典用的紅袍,艷麗的紅色更襯得她明媚不凡,宋允和還沒來得及從她的美麗中做出反應,就看她唇色灰紫溢出血來,他有好多話都來不及開口,衛(wèi)姁便死在他懷里。
死在,他懷里。
那回憶里的畫面在腦袋里反復橫跳,孟逸歌頭疼欲裂,難以言喻的酸楚襲遍全身,心口像被巨石壓著、碾著,強烈的痛苦使她幾近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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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來睜開眼就是隴蘇孟家女,孟家父親給她取了個名字叫:逸歌。
逸歌,子一生,安逸快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