炙熱又混沌,葉星憐覺得自己像條魚般被人按在鍋里煮,但她只覺得渾身發(fā)燙,肺腑與筋脈間卻俱都是冷的。
那泡在藥湯中的少女終于睜開了眼,若說她從前是含苞凈蓮如今便是真真正正地綻放了渾身的光華。面容精致矜淡,又因在鬼域一遭眉目間摻雜了半分遐思媚氣,可謂是至清至艷。只是細看,那雙往日水波粼粼的眼中此時竟然變淡黯淡無光。
一根冰涼的手指在她眼邊輕輕碰了碰,似是驚動了什么似的便要飛快地離開,葉星憐卻抬起濕漉漉的手來握住了它,張大了眼睛反問道,“沈師兄嗎?這是什么地方,為何這么黑暗?!?p> 那手指的主人靜默不語,葉星憐便維持著這姿勢。久到她以為自己認錯了人準備松手之際,葉星憐終于聽見一聲清越的嘆氣聲,那人確實是沈云謁,他只說道,“阿憐?!?p> “小娃娃,這沈青行不開口,那我老頭子來告訴你罷?!?p> 葉星憐耳朵動了動,她整個身子都泡在木桶中頭循著聲音來處轉(zhuǎn)了過去。她能看到的只是一片黑暗,那滾燙的湯藥底下,少女伸出另一只手來摸了摸四周,發(fā)現(xiàn)竟然是木制的壁壘,她這就知道肯定是出了什么問題。
空中除了一股她曾在那劍鞘上似有似無聞過的草木之氣,便只剩下濃郁柔和的藥香。
青云宗內(nèi)門十八峰,便與之對應的有十八位劍君。其中十六位皆是劍修,只一位春谷老人乃是劍、丹雙修,另一位綠苔筑的入微真人則是兼修劍與煉器與一身。這些是她在宗門簡史上所看見的,只樓泓引又多告訴她了些別的東西,據(jù)說春谷老人修為滯澀遲遲不得邁入下一境界,近百年來便將修煉重心轉(zhuǎn)到了煉丹制藥上,試圖以煉制出催化修為的無上靈丹。
當年青石廣場她測驗天靈時,這位春谷老人雖未在場但葉星憐篤定眼前的人就是如意峰上那位,她接著便開了口,“空中有藥香,我猜您應當是如意峰的春谷師伯吧。您既然現(xiàn)身在此,那么想來不是因為此處太暗的緣故而是我自身出了問題,或者說是我的眼睛出了問題?!?p> “哈哈哈,樓泓引那劍癡竟收了個這般聰慧機敏百般心竅的徒弟。”
春谷老人穿著一身大紅衣袍,肚子像個小山巒般挺著,他頭發(fā)烏黑臉頰上紅彤彤的,面目生得十分和藹。他在一粉衣少女的攙扶下來到木桶旁,他摸了摸自己的肚皮緩聲安慰葉星憐,“小娃娃你也不用擔心,你現(xiàn)下看不見是因先前你封了睛明穴,那死氣游走不得舒暢便滲入了你眼中。不過你也確實機敏,若不是及時封住了它,怕是會聯(lián)著你先前神識上殘存的死氣一道將你的靈識都摧毀。不過好在這死氣不夠毒也不濃烈,只要將眼部的死氣排出,再精心修養(yǎng)便無大礙,倒是你左手臂上那團黑氣的來歷我竟也無從知曉啊?!?p> “瑤瑤,我們?nèi)缫夥迳现挥心阋粋€女兒身。這位小娃娃的起居就交由你照料。”
粉衣少女聞聲點了點頭,圓潤的臉龐上露出一個乖巧的笑容來,“是,師尊?!?p> 紅袍老頭轉(zhuǎn)頭看向一席青衫立在一邊的沈云謁,眼里露出戲謔的光彩來,他輕輕咳嗽了幾聲朝男子招手,“青行,你不同師伯我一道走嗎?!?p> “春谷師伯且稍等片刻?!?p> 沈云謁從袖中掏出一根粉色發(fā)簪來,到了他掌心的那刻這簪上頓生出一朵朵幼嫩的小花來。男子將粉簪遞到少女手中,聲音輕柔內(nèi)含笑意,“阿憐,樓師叔有事下山去了。如意峰上靈力精純,又因春谷師伯打理過是修身養(yǎng)心的好地方,你不用擔心旁的便在此處好好養(yǎng)傷?!彼D了頓,才又說道,“因龐山試劍之由,近日我會忙些并不能時常來看你。此簪名為解語,你若有什么事便摘下這簪上花兒為信,我便能立即從流霜頂上趕來?!?p> 葉星憐蜷住手,將那簪子攥在掌心,“多謝師兄,我會安心在此處修養(yǎng)的。對了,不知道師兄可有瞧見一只水球。”
她正想著小酥不知將她的乾坤袋拿去了何處,接著眾人就見一圓溜溜的透明水球甩著兩只細長的觸手蹦蹦跳跳地進了院子里。那水球里的小小少女視線落在少女臉上,高聲喊著“阿憐姐姐”一路跳進了那木桶里,兩只觸手摟著葉星憐的脖子撒起嬌來,“姐姐,姐姐,阿憐姐姐,你終于醒了?!?p> “小酥乖,我的乾坤袋可在你那兒?!?p> “哦,那個呀?!毙∷忠恢挥|手上嚴嚴實實地纏著一個云紋袋,她將它解了下來遞到少女手里。
“嘻嘻,我一直帶在身上,沒有讓任何人碰過呢。”
葉星憐彎了彎嘴角,另一手從水下抬了起來摸了摸頸邊的水球以示安撫。然后輕聲讓她先自己去一旁玩,等這粘人的家伙走開之后少女從那乾坤袋里摸索著拿出了一枝鮮妍的桐花來,微微向前一遞,“師兄,這是允諾過的答謝之禮。”
那花瓣葉瑩白如玉,花心熱烈鮮紅。
沈云謁先是一愣不自覺抬了眼去瞧少女的臉,而后又垂下眼瞼伸手將它接了過來,他臉上帶著溫和清雋的笑容,眉目便更豐潤雅致,“多謝阿憐?!?p> “沈臨仙,你再磨磨蹭蹭不如干脆從流霜頂上搬來如意峰好了?!?p> 春谷笑著說道,青衫男子聞言轉(zhuǎn)過頭去看了他一眼這時耳邊恰好傳來葉星憐的聲音,“師兄,春谷師伯既在等,你便先離去吧。我雖是眼盲卻不是不能自理,師兄無需擔心。”
“好?!?p> 等沈云謁走到院中,紅袍的老頭笑吟吟地攏了袖子與他并肩朝外走去。
他視線落在男子手上那枝生得極好的桐花上,而后目光又在身旁這人的臉上轉(zhuǎn)了轉(zhuǎn)。當年沈云謁以以柄廣寒仙力戰(zhàn)八部的敵手,在龐山試劍上一舉成名,世人堪稱“青衣臨仙”。而此時這沈臨仙臉上依舊一派霽月舒朗,端得是如月如玉的好顏色,但他拇指暗扣在那桐花枝干上,昭顯其獨占和極為重視之意。
“桐花萬里路,連朝語不息?!贝汗韧崃送嶙蛞孤淞苏淼牟弊樱诸H不正經(jīng)地說道,“瞧這花生得就不是隨隨便便摘的模樣,沈青行你好能耐?!?p> 男子從鼻腔里發(fā)出一聲輕而舒長的笑來引得胸膛微微顫動,他手指一轉(zhuǎn)便將那花放入了寬大的袖中。沈云謁露出一個笑來,唇角微微上揚,“不知師伯在說些什么,在您老人家面前怎堪稱能耐二字?!?p> 接著他微微折身向春谷行了個恭敬的禮,“龐山試劍一事亟待處理,青行這便回流霜頂了?!?p> 春谷見他腳下御風朝著流霜頂而去,氣得眉毛倒豎,而后又想到了什么罵了一句,“臭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