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晚深夜,病房里。
張志飛睡不著,半挨在床頭。
“雍和,你今天到底想讓我去見誰?”張志飛問一直坐在自己床邊的兒子。
病房里只有他們父子兩人。在張雍和的強烈要求下,阮玉與張雍婉回酒店休息,而由他留下來照料父親。
張雍和眼瞼稍垂片刻,把手機掏了出來,點開相冊挑出一幀照片,然后才把手機遞給父親。
把手機接住,張志飛狐疑地瞥一眼兒子,才戴上老花鏡低頭望向手機屏幕。
小文靜天真可愛的笑臉映入眼簾。
張志飛嗯地抬頭,不解地道:“這……”
他當(dāng)然認(rèn)得這個小姑娘。在體育館的觀眾席上,她就坐在自己與妻子的身邊。一個十分乖巧又有禮貌的小姑娘,給他留下非常不錯的印象。
張雍和的臉色顯得凝重而認(rèn)真,沉聲地道:“爸,她叫文靜!”
“我知道她的名字。她叫文靜,今年快十一歲了?!碧崞鹦」媚?,張志飛不由自主地就想笑,“你媽當(dāng)時就問她叫什么名字,幾歲了。聽當(dāng)時跟她坐在一起的那個小男孩說,文娟是她的姑姑。你就不必再跟我多加介紹了。我現(xiàn)在比較好奇的是,你為什么非要讓我們?nèi)ヒ娝??別告訴我,她是文娟的侄女,就是什么大人物!我跟你媽,你姐就非要去見她不可!”
張志飛開玩笑地說,笑著把手機還給兒子。
張率和拿回手機,然后定定地看著屏幕,臉上不知不覺地泛開無比驕傲與愛憐的微笑。
張志飛看著兒子,不覺深深地皺眉。兒子這種由心而發(fā)的笑容,他似曾相識。
張志飛仿佛看到了三十多年前的自己。女兒,兒子先后降臨人世,身為父親的自己,手里抱著他們,這種情不自禁的,驕傲而愛憐的笑容也曾出現(xiàn)在他的臉上。
忽地意識到什么似的,張志飛頓地一僵,脫口低喊:“雍和……”
張雍和抬頭,視線離開了手機屏幕,望向父親。
“難道她是……”張志飛與兒子對望。
張雍和并沒有出聲,只是重重地點了兩下頭。
張志飛一怔,目瞪口呆地看著自己的兒子。過了十幾分鐘,他才回過神來,長長地舒出一口氣。
一言不發(fā),他挨在床頭,把眼前的老花鏡摘下,然后一直望著天花板。
張雍和也不說話。他明白自己要給予父親一點時間去緩緩。
又過了大約幾分鐘,張志飛才緩慢而低沉地開口:“這種事可不能開玩笑。你能確定嗎?”
張雍和點頭,“她的血型跟我一模一樣,RH陰性AB型!”
張志飛倒吸一口涼氣,頓地沉默了下來。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開口道:“那你以后怎么打算?”
“她一直隱瞞著孩子的身世,一直對外宣稱她與孩子是姑侄關(guān)系。既然她不想讓我或者其他人知道,我也只能配合地繼續(xù)扮演下去——我不知道?!?p> “荒唐!”張志飛突然一拍床墊,瞪著兒子,又壓低聲音斥道:“窩囊!咱們老張家的孩子,絕對不能讓她不清不楚地在外面。你去,你去,你去,給我把孩子帶回家?!?p> “爸,您的心臟不好,別激動,先聽我說?!睆堄汉蜎]忘記父親的身體狀況,安撫地勸道。
張志飛深深地呼吸了幾下,把心里的那股忿滿的怒氣先壓抑了下來,然后悶悶地說:“你說!”
看到父親激動的情緒平靜下來了,張雍和才繼續(xù)道:“我明白她的苦衷。私生女這個名號已經(jīng)烙在孩子的頭上了。她跟泳虞樊清說,既然回來重新開始,那么她便要孩子從此與過去一刀兩段,什么都重頭再來?!?p> “你什么時候知道孩子身世的?”
“比您早不了多少!在來這邊比賽前半個月。”
“你就這么忍得???難道你就不想跟你的女兒生活在一起嗎?”
“我當(dāng)然想。從我知道的那一刻起,我每時每刻都想把她抱在懷里,好好地疼愛她,不……”張雍和突地一頓,“應(yīng)該說,在還沒清楚地知道她的身世前,我就想把她抱在懷里,好好地疼她,愛她。”
張志飛呼地吐氣,沉聲地道:“我明白你的感受。血濃于水,骨肉親情,天性!別說你了,我自己在第一眼看到這個小姑娘的時候,心里就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傆X得她跟自己很親,卻又說不上什么原因,就是覺得怪怪的。你媽問她叫什么名字,幾歲的時候,我就特——別——特——別地想知道。還有你媽,你姐。你也知道你媽雖然平時為人很和藹,但卻不太習(xí)慣主動地跟陌生人表達(dá)喜怒哀樂??伤@回卻偏偏跟這小姑娘相處得非常輕松,看樣子非常地喜歡她。你姐就更反常了。你什么時候見過她和顏悅色,有耐心地對待過任何一個小孩子?”
一邊說,張志飛一邊忍俊不禁地?fù)u頭失笑。
雖然心情郁郁,但張雍和聽了,也大感歡慰地笑了笑。
“你……還是忘不了她吧?”張志飛突然問兒子。
張雍和黯然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小聲地道:“忘不了……又怎樣?爸,我們現(xiàn)在是襄王有夢,而神女無心。其實我能理解她對我如此決絕的原因。姐說過,八年前她曾經(jīng)在我跟林麗麗的婚禮上出現(xiàn)過。八年前,孩子已經(jīng)差不多有兩歲了吧。她卻肯在那個時候來找我,不管出于什么原因,我猜當(dāng)時她有可能也想過告訴我這件事吧??上У氖?,姐把她趕走了。”
張雍和輕輕嘆了一聲,默然片刻。
“而最讓她傷心,甚至死心,把她壓垮的最后一根稻草大概就是我的負(fù)心吧。短短的兩年不到,我就跟別的女人結(jié)婚生子了。她的性格有多么的倔強,多么的剛烈,我比誰都要清楚。既然無法挽回,又何必自尋煩惱?”
張志飛沉默地聽著。
張雍和雙手捋了一下頭發(fā),又說:“爸,你別看她外表長得柔柔弱弱的,其實心眼死得很。小時候練習(xí)的時候,但凡有一個動作做不好,她即便把腿練斷了,也非要把這個動作給攻克下來。無論在冰面上摔了,撞了多疼,咬著牙站起來,重新再練。由此可知,她是有多倔強,多要強了。在這樣的情況下,她能不對我徹底地死心嗎?”
張志飛嘆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