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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世繁花

三十章、支離破碎的家庭

人世繁花 韜瑜隱市 4866 2019-08-04 19:57:24

  您家里有幾個兄弟姐妹呢?在我們那里,整個朱姓家族非常龐大,父母那一輩的兄弟姊妹都比較多。我的外公有四個兒女,再開枝散葉到下一代,按理說我們這樣的家庭應(yīng)該是欣欣向榮、熱鬧非凡??墒屡c愿違,外公的晚年過得非常孤獨(dú)!

  朱紹武被判入刑后,建筑公司無人接管,很快被清算倒閉,工人們“樹倒猢猻散”,一些老工人很快被其他建筑隊挖了過去,不懂技術(shù)的年輕民工只能靠蠻力重新攬活,而像小舅這樣既沒技術(shù)又沒蠻力的懶漢只有面臨失業(yè)。

  在建筑隊里,小舅曾經(jīng)一度看到了人生的希望。雖然張小麗和他分道揚(yáng)鑣,讓他一度陷入自我懷疑??伤嘈抛约簺]有走上絕路,特別是有朱紹武這個姐夫給他當(dāng)后盾,他一定可以東山再起!可現(xiàn)在,朱紹武坐了牢,小舅唯一的精神支柱垮了,生活再次給了他一記沉重耳光。

  自從朱紹武出事后,外公多次打電話給小舅,勸他回農(nóng)村過安分日子,雖不能大富大貴,但守著“一畝三分地”也能圖個溫飽。小舅態(tài)度一如既往,不愿回去,尤其看到朱紹武的下場后,更加不愿回去。這些年,他非但沒掙到錢,老婆還跟了別人,“賠了夫人又折兵”的屈辱讓他咽不下這口氣,要不混出個人樣,他死也不甘心!

  細(xì)想一下,做人真的難,小時候有小時候的難,長大后有長大的難,當(dāng)兒子的有當(dāng)兒子的難,做父親有父親的難!生活的種種不如意,讓外公蒼老不少,原本只是兩鬢斑白,如今滿頭銀發(fā)。四個子女中,我的母親早早的過了世,小姨出了家,小舅東晃西晃,也不成個人樣兒。唯一令他滿意的只有二姨。可如今二姨也和易小川鬧起了別扭,搖搖欲墜的婚姻也不知能堅持多久,如果她也離婚了,那他可真就沒臉在村里呆了。

  外公是個死愛面子的人,以前別人請他算命,他每次出門都穿得利利索索的??尚Φ氖?,這輩子掐來掐去,幫別人算了不少命,可就是沒能掐準(zhǔn)自己子女的命運(yùn)。如今他在我們村里的威信全無,也沒有人愿意找他算命、看風(fēng)水了。百無聊賴下,他只得把心思放在孫女身上。自打這孩子被開水燙傷過一次后,老兩口一直心懷愧疚,把她照顧得無微不至。如今朱欣然正念小學(xué)一年級,上學(xué)放學(xué)都是由外公接送。

  有一天,外婆做好飯,等到下午也沒見外公回來。她急壞了,帶著鄰居?xùn)|尋西尋,終于在響水河邊找到了他。西邊落日將盡,一束水流被晚霞染得血紅,一聲不響地淌著,悄如無聲流逝的歲月。外公那天坐在河邊的石頭上發(fā)了很久的呆?;叵肫鹉贻p時,他帶著幾個娃到響水河摸魚,二姨和小舅每次運(yùn)氣很好,總能摸到許多小魚小蝦,回家時將它們用青草串在一起,亮閃閃、滑溜溜的,四個孩子們笑得合不攏嘴,如這些個子女都不在他身邊,他實在想不通,好端端一個家怎么就像摔破的瓦罐,摔得四分五裂!

  因為老想這些事,外公精神狀態(tài)越來越差,并且開始忘事兒,起先是忘記手頭上的事兒,后來是忘記剛發(fā)生的事兒,再后來連以前的事都記不清楚。外婆沒想到外公會變成這樣,她還以為是中了邪,每天焚香敬拜菩薩,祈求神仙為外公驅(qū)邪。

  后來,外公病情越來越嚴(yán)重,腿上使不出勁兒,連走路都成問題。外婆以為外公是中了魔怔,只得喊我的二姨回家?guī)兔?。二姨回家一看,外公這癥狀明顯是癱瘓的前奏,這還了得,趕緊送他去了醫(yī)院。醫(yī)生說外公患的是老年癡呆癥,沒辦法治愈,只能在家精心照顧。

  對外公突然的老年癡呆,二姨目瞪口呆,好端端的一個人,怎么就說癡呆就癡呆了呢?生活的變故,真是說來就來,如今外婆的年紀(jì)也大了,還拖著個幾歲的小孫女,以后一家人的日子該怎么過!

  雖然二姨為人有些“勢力”,瞧不起人,那張嘴也厲害,但我還是挺佩服她的。凡是我們這個大家庭遇到啥事,她能幫上忙的都會盡力幫忙,不管有多么為難,她至少都要從面子上把事情圓過去。如今,我的母親不在了,小姨又出了家,唯一能指望的小舅又常年在外打工,這個家也只有她在勉力支撐了??赏夤植皇撬粋€人的父親,憑啥這事就攤在她一個人身上?

  我知道,二姨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她的孝順已被村里公認(rèn),大伙兒習(xí)慣拿她作為孝順父母的典范,這更加讓她騎虎難下!這時要是使性子,推卸責(zé)任,那她以前的付出可就等于白費(fèi)了!不管有多難,二姨也絕對不會在這個時候“掉鏈子”!

  外公生病后,我回去看過他幾次。他的精神時而正常、時而恍惚,但由于沒食欲,模樣日漸消瘦,乍一看就像個骨頭架,有些瘆人。

  我問二姨:“外公的情況怎么樣了?”

  二姨擦了擦額頭的汗水,說道:“不怎么好,再怎么耗下去,我看夠嗆!關(guān)鍵這病太套人,我和你外婆輪流守著,他遭罪,我們也跟著遭罪?!?p>  我說:“哎,也是,要不把小舅喊回來,多個人,怎么也能搭把手!”

  提到小舅,二姨就有氣。“你以為我不想喊他回來,我早就打了電話,這小子說了一大堆理由,什么沒掙到錢,什么沒臉回來,總之是找借口!呸呸呸,這個不孝的家伙,他是沒在我面前,要不然我非把他耳朵給拎下來!”

  我感嘆道:“哎,小舅確實不對,外公以前對他那么好,現(xiàn)在正需要他回來盡孝,他倒好,躲得遠(yuǎn)遠(yuǎn)的!”

  二姨道:“冬雪,你是讀過大學(xué)的人,你就說,哪有你小舅這樣當(dāng)子女的,好的占盡,壞的一點不沾,有事躲得躲遠(yuǎn)遠(yuǎn)的,你說氣人不氣人!”

  我說:“要不再給他打個電話,就說讓他回來接朱欣然,現(xiàn)在外公生了病,外婆哪里還有精力給他照顧小孩。不管怎么樣,先把他騙回來再說!”

  二姨道:“恩,這倒是個好主意,我試試!”說完,二姨打通了小舅的電話。電話里,二姨用兇巴巴的語氣對小舅發(fā)了一通的脾氣,然后讓他趕緊滾回家把朱欣然接走!

  大概小舅做夢也沒想到二姨發(fā)這么大的火,連忙在電話里承諾想辦法。掛了電話后,他趕緊去找張小麗商量這件事。張小麗以為小舅又來騷擾她,撒開腿就跑。

  小舅一邊追,一邊喊:“小麗,別跑,我是和你談欣然的事情!”

  張小麗聽到女兒的名字,腳步停了下來:“欣然怎么了?”

  小舅大口喘氣道:“她倒沒怎么,只是我爸患了老年癡呆,我媽要照顧他,就顧不上孩子,二姐讓我們把孩子接走?!?p>  張小麗驚訝道:“接走?接到哪里?”

  小舅道:“你也知道,我現(xiàn)在自身難保,哪能照看女兒,只有麻煩你把她接過去?!?p>  張小麗失望道:“朱冬男,這種話都能說得出來,你還算個父親嗎?”

  小舅急道:“那我還能怎么樣?要是你愿意和我復(fù)合,我肯定會把女兒接到身邊,現(xiàn)在我不是一個人嘛,再說,你忍心女兒和我一起住工棚?”

  張小麗道:“這事我得和張勇商量。”

  小舅道:“欣然是你的親生骨肉,反正你自己看著辦!”

  張小麗是個善良女人,這么多年在外面,何嘗不想女兒,她曾經(jīng)多少次在夢里都聽見欣然叫她媽媽。可為了生活,她不得不克制內(nèi)心的思念。她巴不得把女兒接在身邊,但如今已和張勇結(jié)婚,這事必須得他同意才行。

  猶豫半天,她決定把這件事告訴了張勇。張勇是個通情達(dá)理的人,當(dāng)即表示愿意把孩子接過去,把她感動得一塌糊涂。

  張小麗離開朱家灣的時候,朱欣然只有不到半歲,六年時間過去了,也不知道閨女變成了什么模樣?;丶仪?,張小麗到商場買了許多可愛的小裙子,她想著欣然一定會很喜歡這些衣服,畢竟每個小女孩心里都有個公主夢。想到立馬就能見到女兒,張小麗激動得睡不著覺,恨不得立馬飛到家鄉(xiāng)。

  張小麗回到朱家灣時,太陽剛剛落山,西邊的天空布滿紅色的祥云,除了山尖上染著一絲金色的光芒,濃重的陰影已經(jīng)籠罩了整個村莊。

  一路上,她碰到了不少收工回家的莊稼人,其中一些眼尖的人認(rèn)出了她,主動和她打起了招呼,然而她沒心思和這些人扯閑篇,兩三步并作一步,急匆匆往家趕。

  掰掰手指,張小麗已經(jīng)整整六年沒踏入這個家門。再次回家時,發(fā)現(xiàn)這棟紅磚青瓦的兩層小樓變矮了不少,門前的壩子長滿綠油油的小青苔,院里的桂花樹含苞待放。

  她踏進(jìn)門檻,發(fā)現(xiàn)一個小女孩坐在小板凳上,正用小簸箕篩著糠米。

  張小麗一眼就認(rèn)出了自己的孩子。“然然,然然!”

  “阿姨,你找誰?”朱欣然用稚嫩的語氣問著這個陌生的女人。

  張小麗激動地抱住她:“然然,我是你媽媽!”

  對于突然出現(xiàn)的“媽媽”,朱欣然明顯很抗拒,她慌亂的用小手掀開張小麗,大聲呼叫道:“奶奶,有壞人要抓我,救命啊!”

  外婆正在里屋照顧外公,聽到孫女的叫喚聲,立馬跑了出來。她看到張小麗,興奮道:“老天保佑,媳婦,你終于回來了!”

  張小麗有些愧疚道:“媽,我回來了,當(dāng)年連招呼都沒打一聲就走了,對不起?!?p>  這些年,接二連三的變故讓外婆滄桑不少,她不像外公,凡事都寫在臉上。盡管內(nèi)心如針刺,但她表面上還是一臉的風(fēng)平浪靜。她繃了這么多年,可看到多年未見的兒媳婦那一刻,終于繃不住了。她激動的抹著眼淚:“回來了就好,然然天天念叨媽媽,孩子盼著你呢!然然,她就是你的媽媽,你不是每天都說很想媽媽嗎,她現(xiàn)在就在你面前,快叫媽媽呀!”

  朱欣然轉(zhuǎn)過身,賭氣道:“她不是我媽媽,我不認(rèn)她,她是壞女人!”

  外婆安慰張小麗道:“孩子有點怯生,你別介意?!?p>  張小麗打開箱子,拿出買好的小裙子,歡喜道:“然然,你看媽媽給你買的新裙裙,你穿上一定很漂亮!”

  朱欣然把裙子扔在地上,狠狠的用腳踩上去,哭道:“我不要你的臭裙子,我不稀罕,我媽媽早就不要我了,我沒有媽媽!”

  聽到朱欣然的話,張小麗心如刀割。她并非是為了孩子的狠心話痛心,而是對于自私的愧疚,她當(dāng)年是多么的無情,才舍得丟下可憐的孩子不管,都說孩子是母親身上掉下的一塊心頭肉,可自己怎么就能那么狠心!

  晚上,張小麗給欣然洗澡,當(dāng)看到孩子脖頸處、背上、手上、腿上的疤痕,她像是被子彈擊中似的渾身一顫,血轟的一聲沖上了她的頭,感到胸口像火燒一般疼,就連身上的肌肉也緊縮起來,四肢變得麻木而又僵硬。張小麗心如刀絞,眼淚再也憋不住,抱著孩子嚎啕大哭。此刻,她終于明白為什么朱欣然那么討厭裙子,原來她的公主夢早已被無情的現(xiàn)實碾碎,而這一切怨不得別人,只怨她這個當(dāng)媽的太絕情!這一切都是她造成的!

  母女總歸是打斷筋、連著心,張小麗只在家呆了兩三天,朱欣然就接受了這個六年沒見的媽。朱欣然畢竟她還只是個六歲的小孩,內(nèi)心脆弱的她怎能不渴望得到母親的疼愛?見朱欣然沒那么抵觸自己,張小麗開始琢磨帶欣然去廣東的事。

  張小麗回來這些天,外公的精神狀態(tài)不好,誤以為她是朱秋蘭,拉著她的手不讓她走。張小麗沒想到家里會是這樣落敗相,原本的計劃只呆兩天,可眼下這情況,怎么好意思離開?雖然公婆曾經(jīng)對她并不好,可這些年,老兩口一把屎一把尿的把孩子帶大,沒有功勞也有苦勞,現(xiàn)在他們遭遇難關(guān),若不搭把手,怎么過意得去?想到這里,她又多留了幾天,幫著外婆照顧臥床的外公,直到一周后,她才向外婆提出帶欣然去廣東。

  “什么?你要把欣然帶走?”外婆很吃驚。

  張小麗道:“媽,你也看到爸這情況,你一個人照顧她都忙不過來,欣然還是讓我?guī)е?,你也輕松點?!?p>  外婆舍不得欣然,本來想說自己累點沒啥,但看到張小麗堅定的眼神,只能妥協(xié)道:“也好,欣然不能總跟著我們這些老人生活,你帶她到外面的世界看看,長長見識也好!記得給冬男捎句話,讓他在外面放心,家里有我!”

  張小麗看著這位白發(fā)蒼蒼的母親,同為母親的她,頓時有些心痛??粗蓱z的外婆,張小麗就更加不忍心說出她已嫁給別人的事實,畢竟家里還有個病重的公公需要人照顧,她害怕這個消息會給外婆帶來沉重打擊,所以選擇了保持一份善意的沉默。

  張小麗拉起行李箱,于心不忍道:“媽,我們走了,你在家好好照顧爸!”

  頭天晚上,張小麗和朱欣然說好了,要帶她去大城市。朱欣然高興地答應(yīng)了,可真要到走的時候,她又舍不得了,奶孫倆哭成一團(tuán),她從小是奶奶帶大的,這是她最親、最熟悉的人,她心里舍不得!我那可憐的外婆還被蒙在鼓里,壓根不知道這是她和親孫女之間的最后一次擁抱,她還特意囑托欣然過年一定要回家看她!

  天空下著蒙蒙秋雨,裹著層層涼意浸入肌膚,讓人禁不住打冷顫。外婆把張小麗母女送到村口,看著逐漸模糊的一大一小背影,長滿褶皺的眼角已打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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