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婦道人家
大少叫一聲“娘”,把羅鍋給叫了回來。
他縮在一邊給“娘”讓路,大門就在腳下,卻舍不得走了。
江月城的人都知道南宮派的掌門夫人,叫南宮紅,以前是上代掌門的愛女,經(jīng)常穿一身紅衣,騎高頭大馬穿街入市,風(fēng)風(fēng)火火,甚是招搖。不過這都是老一輩人才親眼見過的。這十來年,自從嫁人生子,已經(jīng)許久不見南宮派這個主母拋頭露面了。
像羅鍋這樣的外來人,都是只聞其名,未見過真人的。當(dāng)然好奇。
大少起身迎上來,來人斗笠未摘,黑紗未除,面孔未露,大少卻很確定自己沒叫錯娘。
果然,黑紗下顫巍巍伸出一雙白玉蔥手,迎上去緊緊攬住大少,叫一聲“行兒?!?p> 在場眾人聽音辨形,也知道來人必然真是南宮派掌門夫人。
大少又驚訝,又欣喜,又尷尬,一時無措,任來人揉圓搓扁,上上下下地打量。
大少來了客棧也有個把月了,粗布衣服也穿得慣了,平常跟客棧里人學(xué)的懶,每天只洗一把臉,平常洗澡只能去小河溝他不慣,偶爾李醒想起帶他去趟大浴堂,一個月里有過一次吧……脖子上都搓了泥;最近韓齊盯著練劍,手上還剛起了新繭子……
再沒有以前翩翩佳公子的模樣,反而看上去小了幾歲,淪落到和小五差不多面目。
做母親的看在眼里,一定想這孩子沒法要了。丟了再生一個比較好。
人家母子相見,旁邊人走也不是,上去也不是,只能尬看。
李醒想的是:這南宮派什么路數(shù),怎么都派女人上陣,打也打不得,攆也不好攆,我這客棧真不夠大,容得下一個未過門的野媳婦,可容不下一個當(dāng)家主母。
其實他聽大少喊娘,第一眼先看的是門外。
“娘”后面并沒有跟著什么人,貌似只有一個青衣小仆,提著一個朱漆提籃,(看上去裝的也不像金子),候在門外沒進來。
他看看老錢,老錢搖搖頭,什么意思,不明所以,沒有默契。
看看韓齊,指望高人能靠雷達般的聽力,探探房上屋外是不是已經(jīng)被重兵圍困。韓齊卻不理他,只盯著南宮紅打量。
平常多少美女眼前過,也沒見他這么看過女人。
這時大少跟娘咬了幾句耳朵,走過來,紅著臉跟韓齊李醒說:
“我娘說,能否跟韓爺,掌柜的,私下說幾句話。”
李醒數(shù)數(shù)屋里這幾個人頭,這還不叫私下嗎?
還是韓齊懂禮數(shù),對老錢和小五說:
“你們請魯爺去外面喝酒吧,錢——”他瞟一眼李醒,直接替他拿主意了,“回來到柜上支用?!?p> 李醒挑挑眉毛,想說憑什么還讓店里出錢,到底還是好奇南宮家主母來干啥,忍住沒說話,老錢看顏色,這是準(zhǔn)了,便拉扯著小五羅鍋出了門,轉(zhuǎn)身還細心把門閉上了。
大少他娘靜靜等門戶閉好,才脫了斗笠,大少前引,走到韓齊面前,先行一禮:
“多謝韓爺近日關(guān)照犬子?!?p> 對李醒,就是點點頭。
看相貌,大少他娘并不老,低眉順眼,相貌普通,只偶爾一抬眼間,眼光流轉(zhuǎn)處藏著一分犀利。舉手投足間還隱約見幾分武家的灑脫,可行為規(guī)矩都是高門深院里大家閨秀做派。有點迂腐。
大少五官纖細,這點像了娘,可是比他娘生得好看。李醒想,都聽說南宮派掌門相貌堂堂,大概是好看的像了爹。
韓齊請大少他娘坐了,大少要去給他娘上茶,被他娘拉住了手,不讓他去,跟韓齊客套的功夫一直拉著大少的手沒放下。
二人一來一往說幾句客套話,好似是當(dāng)年在哪里二人見過,只是李醒聽來猜度,像那種武林盛事,大家都來,都在,只是能說上話的才叫有關(guān)系,只打個照面認(rèn)得臉的,那叫不認(rèn)識。
想來韓齊當(dāng)年年紀(jì)雖小,可是排位比較高,南宮派在武林份位不高,多半是南宮紅見過韓齊,但韓齊沒注意過南宮紅。
說了幾句,沒話了,南宮紅這才看向李醒。
李醒打了一個噴嚏。
非常大的噴嚏。噴出鼻涕的噴嚏。
鼻涕的飛沫直沖著人臉就去了。
李醒非常尷尬,拿袖子擼了鼻涕,真的不是成心,想找個帕子給人擦臉,可自己都沒有的用,哪里有那種干凈東西。
看大少傻傻地看他,滿眼都是“你成心”的表情。
反倒是南宮紅非常鎮(zhèn)定,拿出個繡花帕子出來,自己不用反而遞給李醒用。李醒訕訕的接了,用也不是不用也不是,在眾人的注目下只好拿帕子捂了臉,意思意思擦擦。
還不好意思真擦。很香。
南宮紅問:
“看掌柜的年紀(jì)不大,你生辰哪年,比行兒大么?”
李醒想了想(查宿主記憶ing),隨口答了,大少脫口而出:“怎么跟我同年!”
雖然李醒對外都宣稱自己二十多了,但客棧里的人都猜李醒頂多也就剛二十。大少十八,誰都以為李醒怎么也得比大少大點兒,結(jié)果再對下生辰八字,原來李醒只比大少大半年。
李醒覺得自己混錯了片場,怎么忽然對起生辰八字來了。果然是婦道人家,一來就換了畫風(fēng)。實在不習(xí)慣??扇思宜刮挠卸Y,前幾日還送了許多典當(dāng)好物過來,都經(jīng)大少的手充了公。于情于理也不好直接動武,把人攆出去。只好耐住性子有問有答。
“掌柜覺得行兒這個媳婦說得怎樣?”
果然南宮家主母是來聊天話家常的。
不過這個問題問到了李醒心里去,他忍不住一陣臉熱。以為人家問的是自己覺得司徒卉這個妞兒怎樣,一看韓齊大少一臉奇怪地盯著自己,猛然醒悟人家是替大少問:
這個姑娘行不行,做不做得媳婦,當(dāng)不當(dāng)?shù)媚蠈m派家的主母……要往遠了想的話。
李醒略微想象了一下,搖搖頭。當(dāng)不得。
嘴上卻說:“挺好,挺好,我喜歡——”
嗯?不小心把實話說漏了,連忙找補回來:
“女大三抱金磚——不,不是,我的意思是——”
只見大少看他的眼光都變了,趕緊改,不能嬉皮笑臉說點正經(jīng)的:
“太能花錢了!不,不行,不好?!?p> 南宮紅一笑,也不當(dāng)真,道:
“掌柜說笑了?!鳖D了頓,才道:“掌門他派人去尋司徒姑娘回來?!?p> 大少聽了立馬急紅了眼,恨恨的叫一聲“娘!”好像小奶貓發(fā)飆。
他娘拍拍他手,安撫一下。眼睛卻盯著李醒,等他回話。
李醒想了想,覺得說實話對自己沒壞處,便道:
“找不回來的?!?p> 為了讓大少安心,又補了一句,“放心,就是找到了,司徒姑娘也是不會回來的。”
司徒卉是個野丫頭,她是在玩,婚姻嫁娶什么的對她還都是好玩的事,只要她一天野性未除,她就有一天的傲氣,一分的不世故,一分的灑脫。
再說了,南宮派也不是什么一流的名門世家,韓齊叫她回來說娶她,還有點可能。
“她眼里我們都是小孩兒呢?!庇终f一句大實話。
大少不服,又有點安心。
結(jié)果李醒跟上一句:“大少可以回家了?!弊尨笊倭ⅠR懵了。
“南宮夫人是來帶大少回家的吧?!?p> 李醒直接說出心中猜想。
多半這個婆婆也是不喜歡司徒卉的,若是這個媳婦隨時能回來,那大少一時還是不要回去的好。不過既然找不回來的,那大少大可以直接回家了。
沒想到還沒等大少表示反對意見,他娘卻搖搖頭:
“不是。“
南宮紅滿目柔情地摸摸兒子的頭,萬般不舍,更撇過眼去不看兒子的黑泥脖頸子。
“小兒……還得在這里多拜托兩位照顧一陣?!?p> 南宮紅看向韓齊,把兒子留在這個是非之地,指望的是誰意思很明顯。
李醒氣不打一處來。
敢情吃我的住我的,還惦記上我的“核武“了!我這兒什么時候變成有超級保姆坐鎮(zhèn)的托兒所了!
只聽南宮紅又問大少,“行兒,也還不想回家吧?!?p> 不用想的,大少立馬搖搖頭,又想了一想,還是搖搖頭。
雖然在客棧這個把月,他活這么大統(tǒng)共受過的罪,都趕不上這里吃的苦,這兒的人都瞧不上他,有事沒事壓著他調(diào)戲,但這里跟南宮派不一樣,這里有……大少說不好,這里有……有歸屬感。
大家在一起,天天熱熱鬧鬧的,他喜歡這里的每個人,他們討厭他欺負他也罷,卻把他當(dāng)自己人,不像在南宮派,天天許多人圍著,卻很孤單。他想和這些人在一起過日子,還想跟著李醒去做江湖第一大生意——
“孩兒不想回去?!?p> 南宮紅點點頭,起身對著韓齊、李醒行了一大禮:
“妾身無能,要把我兒托付給各位照看,大恩大德,日后必涌泉相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