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喂飽自己人
李醒考慮:
韓齊是高端人才,以后要做江湖第一大生意,算得上是一件鎮(zhèn)店之寶,但目前放在江湖客棧這盤小到不能再小的生意上,實(shí)在有點(diǎn)大而無當(dāng),用不下手。
作為一個前創(chuàng)業(yè)狗,李醒知道:必要時給人畫大餅,但畫完大餅,還是要老實(shí)從云端下來,腳踏實(shí)地的面對現(xiàn)實(shí),解決實(shí)際問題。
而啟動江湖第一大生意之前,江湖客棧亟待解決的問題首先是吃飯的問題。
現(xiàn)在是他一個沒錢的人,要擠出錢來養(yǎng)三個有錢的人,把他們喂飽——不,確切的說,是兩個比他有錢的人,和一個啥都沒有的小五。
他已經(jīng)從小五那里套出話來了,老錢確實(shí)收了高推莊送來的線人銀子,都妥妥地藏在自己鋪蓋下面,想想那白花花的銀子里面就有自己親手送去高推莊的一份學(xué)費(fèi),他就心痛得恨不得去老錢屋里偷將回來。
然而,不行。
大業(yè)待興,正當(dāng)用人之際。想想他手底下這幾個人,小五算不得數(shù),不當(dāng)人;韓齊太金貴,用不上手;也只有個老錢,老江湖,油條滑一樣的基層人物,正是江湖入門必備。
現(xiàn)在可不是跟老錢斗氣的時候。
要籠絡(luò)人心,錢,肯定不能從老錢那里榨。
兜兜轉(zhuǎn)轉(zhuǎn),身邊就倆“有錢”人,排除掉一個,剩下一個自然就是必選項(xiàng)了。
這一日大清早,韓齊起身下樓,堂上沒人,鼻子梢卻飄過一陣米香。走到后廚,果然灶上煲著白米粥,油亮亮的米粒,泛著青光的米湯,看著就讓人胃口全開。
江月城地處魚米之鄉(xiāng)的交通樞紐,坐擁一個繁忙的江上碼頭,此處別的不說,盛產(chǎn)大米,價廉質(zhì)優(yōu)。
而李醒別的不行,做飯還是可以的,尤其是料理些操作簡單的餐食,舉重若輕,煮得一手好米。
韓齊看眼前沒人,也不客氣了,撈上一個碗,回身再去抓鍋勺,鍋沿邊就冒出一個人頭來。
“韓爺愛吃粥啊,”李醒笑得很諂媚地遞上鍋勺。
見韓齊警醒地不接,便上手拿過韓齊手中的碗,替他盛上一碗。
一半米湯一半米。
再看周遭,老錢小五也不知從哪里鉆了出來。
小五獻(xiàn)上一份醬菜,不忘添上句:“這是老錢出錢買的。”
老錢在遠(yuǎn)處媚笑著。
三人以粥鍋為軸心做合圍狀,儼然一個陷阱。
韓齊再看那粥,忽然沒了胃口。被人圍觀著吃飯,不是什么好體驗(yàn)。更何況只有他一人一碗,其他人眼巴巴地看著,小五的肚皮還不合時宜地咕咕叫幾聲。
看來這碗清湯粥不是那么好吃下肚。
“你們不吃嗎?”韓齊覺得他們就等他問這句話呢。
演技派的李醒果然擺出一副強(qiáng)顏歡笑的哭喪臉:
“這是最后一鍋米了,我們?nèi)倘?,晚么晌我們再吃,晚吃點(diǎn)可撐一天。”
……韓齊無語。
“韓爺不用管我們,您先用。我們扛餓?!崩钚延诌f上一句。
為了完美配合老板的演技,小五的肚子咕嚕嚕叫起來,聲音如鼓,好像肚子里揣了個無底洞。
韓齊放下碗。很自覺地問:
“我這保鏢,是不包吃住的?”
“江湖客棧里,有錢大家花,沒錢一起挨?”
李醒只恨不得沒把頭點(diǎn)得掉地上,太上道了!合伙人就是悟性高。
“那我出個米錢,大家一起吃,就當(dāng)是我付了房錢?!?p> 李醒連聲應(yīng)諾,“好好好……”又想起別那么直白,“客氣客氣,韓爺太客氣了。”
但聽韓齊又說了:“不過——”
這世間大抵好事都擋不過一個“不過”“但是”“只要”——
“不過有客時,原本客棧該怎樣還怎樣,還是柜上出錢買飯,可以吧?”
李醒吊起來的心又放下了,想想這也是正常要求,自己訂的規(guī)矩,還能自己打自己嘴巴不行?
只可惜,李醒心想,看這客棧好的時候八成時間不上客,像現(xiàn)在這樣難過的時候九成九的不上客,韓爺,我們還得吃定你一陣了。
再看老錢小五喜笑顏開的臉,李醒感覺自己還是拉攏對了盟友。
然而,枉為李醒自覺精明,老錢自命狡猾,白吃了韓齊幾日的飯,嘴巴里淡出了個鳥來。
韓齊說出錢買米,還真的就只有米。他們就著老錢貢獻(xiàn)的醬菜,連吃了幾頓白飯。
等醬菜也吃完了,又多虧李醒去街里街坊轉(zhuǎn)一轉(zhuǎn),和大娘套幾句辭,弄回幾把小青菜,配著白飯下肚,又撐了幾頓。
終于這一日,桌上連碟素菜也沒了,堪堪只擺了一大盆白米飯,惹得李醒肚里的饞蟲也暴動了。
“想吃肉!”
小五不合時宜地嘟囔了句。
李醒老錢心有戚戚。
只有韓齊,面不改色,繼續(xù)數(shù)著米粒似的吃他那碗白飯。
人是不是練到高高手,就會變得像神仙似的,李醒不知道,反正韓齊是很像,吃肉的時候他是那般表情,別人吃素吃得直跑稀,他還能是那副表情吃著干飯配空氣。
比不了。
不過李醒也看出來了,要韓齊拿錢出來買肉,喂飽他們的饞蟲,他肯定是不干的。
看老板也是一臉缺肉的表情,老錢忍不住說:
“要不我們再去張家老號賒點(diǎn)回來?”
李醒抓抓頭發(fā),覺得這一肚子里都是胃里邪火,腦筋都要被帶偏了。
不行不行,絕不能走回欠錢的老路上去。
還得再想辦法。
欲海無邊回頭是岸,多少銀子也不能拿去填人肚里的饞蟲。
更何況,沒有銀子。
不就是添個菜嗎?李醒覺得自己作為一個客棧CEO,若連這點(diǎn)小菜的問題都解決不了,實(shí)在對不起他穿越前“草根創(chuàng)業(yè)者”的名號。
事實(shí)證明人不犯懶,天大地大盡我行。
“草根”菜譜第一餐,香煎河蝦。蝦是河溝里的小蝦,李醒去河邊和本地小孩玩了一下午,提摟回來一袋小蝦。得意洋洋地說:“功夫換來的。”
后來時不時還有孩子過來找他,嘴上喚著師父,貢獻(xiàn)上一袋小蝦,李醒就在后院里交一招“黑虎掏心”什么的。
韓齊對什么功夫都有興趣,駐足看看,看不下去,走了。
第二餐,爆炒田螺。老錢捶了一天的腰,哎哎叫了兩天,次日李醒再叫他去,他說讒死也不去了。這東西吃起來麻煩,小五也沒啥積極性。放棄。
第三餐,就地取材,李醒在后院支起一個蘿筐,撒上些鄰居大娘喂雞的谷子,守株待兔,收得麻雀三只,想想怎么都不夠分,便將麻雀腌了,掛在房梁下風(fēng)干。
第四餐,李醒抬頭看見院里的那棵槐樹,忽地感嘆“夏天要來了?!?p> 夏天好啊。攛掇著小五一起去挖知了。
這天韓齊起夜,看到院里樹根底下悠悠飄著兩團(tuán)鬼火,遠(yuǎn)看像是兩個矮矬的無臉鬼在那里晃悠,饒是韓齊膽大,也嚇了一嚇,再定睛,原來是兩個饞鬼在那里撅著屁股屠殺新出洞的蟬蛹。
隔天,油炸知了,吃到飽。這年夏天的江湖客棧,變得很清靜。
李醒在開創(chuàng)新菜譜的道路上,越做越有勁頭。也沒人去掃他的興,提醒他當(dāng)日那個江湖第一大生意的豪言壯語。
終于這一日,李醒的風(fēng)干麻雀上桌了。
六個。
李醒正擺出老板架勢,在飯桌上跟伙計們分派份額。
“我的功勞最大我吃兩個,小五盯得蘿筐,也該吃兩個。你們倆就一人一個?!?p> 就這時,有人上門了。
“店家,來點(diǎn)吃的,喝的。有好酒么?”
聽著這陌生的招呼,李醒忽地醒過味兒來了。
我是做生意的來著!
那人屁股還沒落下,一盤炸麻雀就送到了眼前。
李醒一張笑臉,“客官,今日特供,風(fēng)味小菜,下酒佳肴,嘗嘗?”
那人來了興趣,“你這店里還有這等野味,好好?!?p> 正欲上手,盤子卻一撤,剩下李醒一張手掌在眼前,“先付后吃?!?p> 客人一斂眉,“這什么規(guī)矩。”
李醒道:“您要是白飯配井水,先吃后付,沒問題?!?p> 那人一看李醒這強(qiáng)買強(qiáng)賣的架勢,不理論了,掏出銀錢拍在案上,罵道:
“這什么邪門的店,還道老爺騙吃騙喝不成?!?p> 李醒也不惱,一撂盤子,抓起銀子,轉(zhuǎn)身就招呼小五:
“快去沽酒買肉?!?p> 那人一聽,還有現(xiàn)沽酒的客棧,真邪,應(yīng)道:
“不必肉了,弄些菜蔬下飯即可?!?p> 李醒一笑,“您甭操心,肉是我們自個兒吃的?!?p> 自那天起,客棧開始上客了,不多,可就跟斷了線的水珠子似的,一個兩個,一撥又一撥,有的打尖,有的過夜,一日兩餐,漸漸開始不得閑。
李醒看出來了,原本江湖客棧的地勢,該當(dāng)是有生意的。
守在通衢大道邊,入城岔路口,若是從碼頭過來,去城外的莊園和村落,到了這里多要打個尖;若是遠(yuǎn)路來的,嫌城中要價高,多在城外落腳,隔日再行。
若不是惹上逵子那樣的江湖惡人,鹵人肉的事跡口耳相傳,客棧生意不至于凄涼如此。
要知道做生意看的是一股子架勢,若是門面干凈,里面餐餐飄出飯香,自會有未聽聞惡評的客人上門。
更何況任何八卦都會有消亡的一天。這是逵子的惡效應(yīng)終于代謝完了。
可惜一上客,客棧草根CEO的腦筋便不在喂飽自己人身上轉(zhuǎn)悠了。
又重回買了賣的循環(huán),雖然日常時不時能吃上張家老字號的鹵肉,可韓齊還會時不時思念一下沒吃到嘴的炸麻雀。
然而李醒已經(jīng)醒悟,不能再陷入生計小事,自得其樂了。
現(xiàn)在客棧是重新有了流水,可是養(yǎng)這幾口子又變回企業(yè)的負(fù)擔(dān),供應(yīng)商模式讓運(yùn)營成本一時也降不下來??窟@樣賺錢,想還清外面的欠款都不容易,別說積累資本了。
還是得用非常之道解決非常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