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需求不匹配
李醒不知道韓齊找一個四十年前歸隱的老頭子干嘛。
根據(jù)他的宿主記憶，李不老是李醒最親的親人，他從小是李不老一手拉扯大。
“老頭很牛X”——這幾個字金燦燦地印在李醒腦海里，從沒消失掉光彩，絕不是因為李不老愛吹牛。
一般而言，退隱江湖的人都愛吹噓自己當(dāng)年如何如何，但在李醒的記憶里，李不老對自己的從前諱莫如深，誰都有忍不住想吹噓的時候，但顯然老頭每次都生生忍住了。
翻檢半天記憶，尤恩文發(fā)現(xiàn)也幫助不大，只得出一個結(jié)論：李醒對自己這個莫逆親人是盲目崇拜，懵懂無知。
看來詳細(xì)的還得問外人。
“我爺爺很牛逼嗎？”李醒決定出直拳，直接問韓齊。
“你，不知道？”
韓齊看上去謹(jǐn)言慎行，端莊自持，但聊起來還蠻通人情，有問有答。
李不老當(dāng)年現(xiàn)身江湖，就像石頭縫里蹦出來的猴子，沒人知道他師承來歷，也算是草根出身的一代奇才。
他出名，是因為最愛去各大門派挑事兒比武，臊了許多武林高手的臉面。
當(dāng)年除了惹人怨恨外，李不老沒做多少正經(jīng)事，所以退隱江湖四十年，已沒多少人還記得這個名字，知道的也不愿再提起。
雖沒得到武林公認(rèn)是天下第一高手，不過也弄得人人到處躲著他，不愿與他一較高下。
一如韓齊此時。
韓齊這個人也愛找人比武。而且非常一板一眼，比如他想跟人比武，對人說的總是那句套話：
“在下韓齊，特來向XXX討教武功。”
XXX用的還肯定是敬語。
這讓他顯得相當(dāng)乏味又很不圓滑。
本來比武就是件有風(fēng)險的事，讓別人做一件有風(fēng)險的事，總該說些場面話，互捧一下臭腳，讓人起碼心情上舒爽舒爽吧，可韓齊的態(tài)度卻很不好，仿佛他做的并不是一件有求于人的事似的，更不好的是韓齊還特別謙虛。
遇上謙虛的挑戰(zhàn)者很是討厭。
明明自己很厲害了，揣摩著差不多能干得過的對手，還非要拉人站出來實戰(zhàn)一番，名為討教，意在羞辱。
韓齊沒打算羞辱別人，可他不計較輸贏，別人不能不計較后果；即使當(dāng)事人不計較，旁人也要替他計較。
可惜韓齊不懂，最后世人得出結(jié)論：出身世家、天賦滿點的韓齊是個沒大出息的，只堪作一介武夫。
被人稱作“武夫”，韓齊倒是沒什么意見，他對武有單純的興趣，也沒打算追求超出武功之外的東西?？墒乾F(xiàn)如今，你來挑戰(zhàn)，無人應(yīng)戰(zhàn)，韓齊沒打算練到孤獨(dú)求敗的境界，卻先嘗到了此處不勝寒的滋味。
說到底，這世上只有少數(shù)人想求敗，更多人不想求敗只想求勝。偏偏天作弄，往往想求敗的人敗不了，想求勝的又勝不出，各失其所。這是供需矛盾，生意做不到一起啊。
如若不然，韓齊也不會把主意打到一個四十年前退隱江湖的老頭兒身上。
不過在初入江湖的李醒眼里，還沒到這份眼界能看出韓齊的“沒出息”。
這一路行來，四處有人接應(yīng)，雖說出高推莊是步行的，等料理了逵子，李醒指明了方向，途經(jīng)的第一個鎮(zhèn)上，韓齊就去驛站打了個照面。之后便有人送了馬來，過河有船接，過夜有店迎，直到了要進(jìn)山了，他們才不得又換了腿腳行路。
李醒憑著記憶，一路摸進(jìn)山坳里來，這片山已入了南境和北境的接壤處，初春時節(jié)，人越往北走，景色越蕭瑟。
南邊的山已經(jīng)郁郁蔥蔥地綠了，跨過一道河，這邊的山上還是一片荒草。山溝里偶或有幾株桃杏之類，開了花，卻沒甚顏色，零零仃仃的幾棵冬后的白楊，干枝子齊唰唰地直插到天上。
山里有住著各色平常人家，路徑都是人畜常走出來的尋常小徑，也沒有什么遙指杏花村的牧童，經(jīng)常是不知誰家漫山放養(yǎng)的山羊，露出警惕的神色盯著他們匆匆而過。
這時李醒和韓齊冒出同一個想法：
武林前輩高手歸隱山林都是這樣的窮苦地方嗎？
不是該找一個風(fēng)景秀麗，曲徑通幽的神仙極境，哪怕不是搭一座諾大的宅院，也是深藏不露的神秘洞府？
而這種地方，是不是有點寒磣呢？
然而路越走越熟，李醒自行其是的身體仿佛感應(yīng)到了家的氣息，越走越歡暢，心情也不由得輕盈起來，翻過幾個山坳，就見一處和前面路過的山坳里隱約露出的農(nóng)舍差不多的茅草屋。
沒猶豫李醒就沖著那里飛身過去，嘴里嚷著：
“老頭，我回來了——”就好像這樣做過千百遍一樣。
屋前沒人。李醒上躥下跳繞著屋前屋后轉(zhuǎn)了幾圈，嘴里又叫了幾聲“老頭——老頭”，就聽見山后頭遠(yuǎn)遠(yuǎn)傳來呼哨聲，由遠(yuǎn)及近，速度極快，轉(zhuǎn)眼間那聲音已經(jīng)到了近前：
“小子——”還沒看見人影，就聽見聲音變了“哇呀呀……”
韓齊還在聽音辨位，眼前一錯，一張花白胡須的老臉已經(jīng)貼在他眼前。
韓齊一驚，李不老那顆毛絨絨皺巴巴的腦袋突然出現(xiàn)在他眼前一寸光景的地方，吸進(jìn)來的空氣忽然變熱了，他就這樣被一個糟老頭子呼出的廢氣嚇出一身冷汗來。
韓齊身形急動往后躍出丈許，這老頭也像鏡中對影似的向后彈開了。
多久沒有被人這樣沒防備地近過身了，韓齊后怕地想，現(xiàn)在可以看清和他拉開安全距離的是個手無寸鐵的糟老頭，若是有殺意來突襲的對手，說不準(zhǔn)他就已經(jīng)掛彩了。
李醒眼見著這倆人電光火石間的一個照面，感覺到什么，又懵懂著，不是很明白韓齊怎么臉色變了。
他回身看看李不老，毛蓬蓬灰白胡子一把，頭發(fā)永遠(yuǎn)梳不順，像個洋蔥頭。
不能錯的，就是李醒他爺爺。
他挨到老頭近前，指著韓齊說：
“這人來找你?！?p> 又指著老頭對韓齊說：
“這就是李不老，我就認(rèn)識這么個李不老，是不是你要找的我就不知道了?！?p> 李不老眼睛沒離韓齊，歪過腦袋斜著眼睛，湊過去問李醒：
“小子，你有出息啊，給我招惹什么麻煩回來了？”
還是自家人比較了解自家熊孩子，把韓齊招惹來不會是什么小麻煩，但作為李醒，只能繼續(xù)裝小白，道：
“我沒有招他，這小子專門就是來找你的?！?p> 李不老的脖子一下子縮了回去，咻咻鼻子，嘿嘿一笑，
“找我這個沒用的老頭子干什么？”
這時韓齊暗斂心神，肅然一揖，一板一眼照著老規(guī)矩道：
“在下韓齊，特來向頑主李不老李老前輩討教武功?！?p> 李不老和韓齊兩個人，是絕不相同又有點相似的人。
當(dāng)年李不老年輕時候，四處找人尋釁比武可不是韓齊這種風(fēng)格。
“在下xxx，特來向xxx討教武功”，這風(fēng)格實在是太硬核，硬到讓人無言以對。
李不老才不會傻呆呆地跑到人前，有話好好說。
他一個土坷垃里鉆出來的無名小卒，去名門大派面前老老實實拜山，連山門也沒人給他開啊。自己平白送上去，白等著別人給一鼻子灰。所以他從來不拜山，只踢館。
先四處觀察，揪著點兒事，若有不平的，摻合一把，再騷擾幾個好事的徒孫小輩，惹點怨恨，最好把事鬧大了，攪個全宅雞犬不寧，最后對方急了，跳出來找他干架，李不老不應(yīng)戰(zhàn)都不行了。
得償所愿。
這些個光鮮的名門大派手底下到底有多少硬貨，這時候他也都摸明白了，使出真手段來把對手按在地下摩擦。
人生最爽就是看體面人先囂張得意，再被妥妥滅掉，一臉生不如死的表情了。
說起李不老頑主這個名號的來歷，看似頑童，其實油滑得很，是個玩世的天才。
所以李不老看到韓齊，惺惺相惜之情有，不過玩心更大。他想都不想，就直截了當(dāng)?shù)鼐芙^了韓齊，嘿嘿一笑，道：
“我、不、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