芣苢和歐曉勇不一樣的地方在于,她和陌生人談話半個時辰,就能夠準(zhǔn)確找到對方弱點。
敵人,大多都是因為做事的立場不同而形成的對立。拋開哪些對立,面對的是活生生的人,是人就有可以利用的地方。
巧妙而恰當(dāng)利用,但是不能越過界線。
十年前,父親被他弟弟,當(dāng)今皇帝李世民殺死,殺了假裝悲傷,追封父親為息王,追謚曰“隱”。息王的小女去求劍南道巡察使,請求的范疇在巡查使職責(zé)以內(nèi),他不會拒絕芣苢的請求,但是他的幫助是有限度的。
他可以借大赦給劉刺史施壓,但是絕對不會強行要求劉刺史放人。這就是官場的潛規(guī)則。
芣苢明白這點。
眼前的陳校尉,昨天屠殺前來營救的十八勇士,這是他職責(zé)范圍里的事,同樣也是他積攢的籌碼。在軍中樹立威望,讓敵人明白他的能力。
這些籌碼,遲早就會變現(xiàn)。至于籌碼賣給敵人或朋友,只看誰開價高而已。
芣苢深諳此道,而歐叔,活了幾十歲,還沒參悟。簡單的憤怒做不成大事。
芣苢放下茶碗,說到:“皇后薨逝。”
陳校尉說到:“悲痛的話說多了,也會將悲痛沖淡?!?p> “陳校尉倒是直爽,請問,松州劉刺史是房玄齡的門生吧?”
“這……魏國公的名字,劉刺史時常掛在嘴邊。想必……”陳校尉將想說的半句話咽下去。
“長孫皇后非常欣賞魏國公,時常提醒圣人忠言逆耳,即便皇后病重的時候,還給圣人多次談起,但凡遇見大事多聽魏國公的話?!?p> 來自京城的小道消息,陳校尉豎著耳朵聽,不愿放過一個字:“依照胡公子所言,圣上必然更加重用魏國公。劉刺史調(diào)任京城是遲早的事情?!?p> “眾人皆以為是這樣,實際卻不然。普通百姓愛屋及烏,然而圣上是龍,他愛長孫皇后,但是并不一定愿意聽長孫皇后的話!皇后薨逝,魏國公表面必然受到更大重用??墒?,真正的重用是圣人的心里,而不是在于職位?!?p> “受教了?!标愋N具呎f邊想,這個胡公子不簡單。
“哦,還有一件事情,”芣苢臉色一下陰沉下來,“昨晚城樓劫持和尚的十八人,不是吐蕃人,而是吐谷渾人?!?p> 陳校尉吃驚地張開嘴巴。歐老板聽到這話也愣住了,打了個冷顫,他不知道郡主葫蘆里究竟賣的是什么藥。
“胡公子知曉這事?”
“當(dāng)然知曉,因為人是我派出去的。”芣苢正色說到。
陳校尉猛然頓住了,一動不動。歐曉勇也是大氣不敢出。
“松州的茶不錯。喝茶露水為最上,雪水次之,雨水又次之。長安城的水就沒有松州的好!”芣苢收住話頭,若無其事品嘗著茶。
陳校尉用手指掏掏耳朵,低聲說到:“煩請胡公子將剛才的話再說一遍,我怕是聽錯了!”右手卻下意識按在腰間的劍柄上。
“你沒有聽錯,吐谷渾的十八勇士是我派出去的?!?p> “是你們要救和尚?”陳校尉警覺環(huán)顧四周,自家的茶肆,沒有埋伏,“和尚可是殺死金刀備身的兇手!”
“和尚還是當(dāng)今太子李承乾的貼身侍衛(wèi),他是受太子之命殺死金刀備身?!逼]苢每個字都落進(jìn)陳校尉耳朵里。
歐老板頭暈心顫,郡主??!你究竟要干什么!將和尚說成當(dāng)朝太子李承乾的人,這和復(fù)仇大業(yè)有啥關(guān)系?況且這樣說,能夠救出和尚和站豬嗎?
陳校尉起身,厲聲說道:“你是什么人?”
芣苢將頭上的帽子取下,一頭青絲搭在肩上:“我是太子的婢女芣苢?!闭f著,從腰間掏出黃金魚符,“校尉,我離開長安的時候,太子就發(fā)話,和尚暗中刺殺金刀備身,如果被當(dāng)?shù)毓俑プ?,無須求救。我沒有聽太子的話,調(diào)動吐谷渾十八勇士去搶人。陳校尉拼死抵擋,我們搶人失??!愧對太子!”
黃金魚符,太子的配飾,陳校尉趕緊跪下。
“多說一句,我們不會就和尚。他殺死金刀備身,他死而無憾?!?p> 歐曉勇聽著,如同在霧中行走一般。十年磨一劍,就是為死去前朝太子建成報仇,為何突兀出現(xiàn)當(dāng)朝的太子承乾。
他只有聽著的份。
“劉刺史想讓和尚死,判定他是吐蕃的殺手。胡公子……胡姑娘拿著太子魚符,前去告知刺史,刺史定然釋放?!?p> “陳校尉把事情想簡單了,金刀備身是圣上的人,和尚是太子的人。自古帝王和太子從來就不是鐵板一塊,個中緣由,我無須詳說。就讓和尚去死吧!太子會記著他的,日后太子登基,新賬老賬一起算?!?p> 芣苢將長發(fā)盤成髻,把帽子戴上,重新成為翩翩男兒。
陳校尉冷汗直冒。
“言多必失,”芣苢眼睛看著窗外,“巡察使都不知曉其中的秘密。太子說了,不必欠人太多的情,將來還起來麻煩得很。他還說,他大伯,圣人的哥哥,前朝的太子李建成,就是欠了太多的人情?!?p> 芣苢將視線收回來,“給陳校尉說這話,并不是讓你救和尚兩人,只是感覺陳校尉治軍有方,心下佩服,殺死吐谷渾十八勇士,是你的能力,也是你的職責(zé),太子不會記恨?!?p> 說著讓陳校尉起身。
“廢話閑篇說完了,還是說說你們之間的生意。我看鳳娘茶肆口岸好,但是不適合做飯館,做個醫(yī)館還不錯。松州往西均是高山,寒氣砭肌骨,冷病之人不少。我從長安請一些名醫(yī)過來坐堂,不光是松州城,周圍的小國百姓定然會慕名而來,生意會好的不得了。”
陳校尉腦子轉(zhuǎn)得飛快,他相信芣苢剛才的話。為芣苢并沒有強迫他做什么,但是句句讓他后脊背發(fā)涼。當(dāng)今的太子,就是將來的圣人,少年終有龍袍加身之時,萬萬不可得罪。
他拱手說道:“開醫(yī)館好!來日方長,承蒙歐老板瞧得起茶肆,我定會和歐老板好好合作。”
芣苢點點頭:“秋日長安涼爽,你可帶著兩個兒子進(jìn)京游玩。聽歐老板說起你的大兒年滿十歲,他若喜歡長安,我可安排他進(jìn)書學(xué)館或者是律學(xué)館入學(xué)?!?p> 即便再混賬之人,愛子之心并未泯滅。如果這樣,保不定陳家將來會出大官,光宗耀祖。
他急急忙忙辭別芣苢和歐老板。匆匆朝著城墻走去。
芣苢雙指捻起糕點,放進(jìn)嘴里,甜甜對著歐曉勇笑。
“郡主,剛才您說的話,云里霧里,我不甚明了?!?p> “歐叔,你就放心吧!和尚和站豬死不了!”
“可是你說什么當(dāng)朝太子李承乾,還說和尚是他的貼身侍衛(wèi),你是他的婢女?”
“我還差點說出和尚就是太子李承乾,你信不信?”
“郡主,我像是在夢中,不太真切?!?p> “要完成復(fù)仇大業(yè),歐叔,你要記住,敵人和朋友不會涇渭分明,也不一定要去打打殺殺。我們要善于在縫隙中游走,縫隙多了,屋子自然而然就塌了?!?p> “啥是縫隙?”
“人的欲望就是縫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