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高安對陸子值怒目而視,陸子值氣定神閑,倒像個局外人,如果放在古代,他還真是生得有幾分仙風道骨。
池晴本就不同意這門親事,她理想的女婿無論是相貌人品還是家世學歷皆是上上乘,當然家世是最先考慮的,這四點陸子值就相貌這一樣勉強湊合,其它根本入不了她的眼。
無奈拗不過自己女兒,在她還未防范的情況下已經(jīng)偷了戶口本花了九塊九領了證。此時更覺得丟臉,臉色像滾滾而下的泥石流,恨不得將在場的人都湮沒才好。
楊倩茹沖上去想打高安,被陸子值擋了下來,場上鬧成一團,高陽將高安護在身后。
這場搶婚大戰(zhàn)以楊倩茹被保鏢架出去門告終,婚禮照舊舉行,好像剛才的鬧劇從未發(fā)生一樣。
司儀在臺上讀了一大段賀詞,冰卿隔的遠些,并未聽清,兩句“我愿意”倒是在場里反復回蕩,如余音繞梁。
遠遠看著他們交換對戒,“真好”冰卿默默送上祝福,這樣普天同慶的好時光還是很容易讓人生出些對幸福的向往。
“你是不是特羨慕人家有情人終成眷屬?要不然咱倆湊合湊合,不戀愛,直接領證算了?!比盍FζπΦ馈?p> “你有多遠滾多遠”冰卿想也沒想就懟了回去,這人真是能破壞氣氛。
阮粒也不惱,站在她旁邊一起鼓掌??傆X得有人把自己當作獵物,他對這種危機感特別敏感,轉(zhuǎn)頭迎上池灝的目光,相視一秒,兩人都若無其事轉(zhuǎn)開頭。
阮??匆谎凵磉叺谋洌裆珡碗s。
他與池灝第一次見面,池灝見義勇為,救下來的人就是冰卿,自己也因此和冰卿相識,只是他不知這個人就是冰卿的池家哥哥池灝。
婚禮后,冰卿接到一些邀約,都是些什么項目經(jīng)理,什么董事,什么法人,冰卿與這些人實在沒有交集,相識都談不上,更別說有什么交情。剛開始還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接了兩三個電話之后就明白這些人無非是想拿她當個敲門磚去敲開池家的大門,她心里笑這些人真是聰明一世糊涂一時,撿塊垃圾當寶貝,想找個墊腳石都不會找個好點的有用的。
開始還能官方程序化地耐心拒絕,后來僅有的耐心被磨沒了,看到陌生的電話號碼就聲音異常甜美“您好,這里是天佑保險,請問有什么能幫到您的嗎?”再不就“您好,這里是隆慶房產(chǎn),請問您需要什么樣的戶型?”又或者“這里是天城小區(qū)快遞點,請問您有包裹嗎?”
這樣的方法很湊效,她越諂媚,越露出想讓他們買保險買房的迫切欲望,他們對她的身份就越深信不疑,主動掛電話的速度就越快。
因為這個電話號碼自己用了很久,已經(jīng)習慣,實在不想再換一個新的號碼。
幾日之后,在冰卿的神操作下一切歸于平靜。
科室接收了一位二十歲出頭的年輕女孩,頭發(fā)烏黑秀亮,五官單看很普通,但組合在一起,說不出的好看,漂亮得像個瓷娃娃,因右股骨上段粉碎性骨折送來醫(yī)院。
她一向只管手術,何姍姍是工作人情兩不誤,不知道從哪個渠道了解到那姑娘是個有錢人家的私生女,因為是個女孩,不能傳承香火,因而爹不疼娘不愛。
遇到了一個彼此相愛的窮小子,想要喜結連理,父母卻強烈反對,希望她嫁給一個能當她爹的人,就因為對方是位舉足輕重的大人物。為了逃脫這種荒謬的安排,她和小伙子相約逃離,不小心手滑,繩子沒抓穩(wěn),從二樓摔了下來。
三言兩語就可以概括這個姑娘的前半生,一個因一時歡愉被生下來的錯誤。因為是何姍姍第一臺獨立完成的手術,冰卿也格外上心。
何姍姍送材料給冰卿時,忍不住將所知全部分享給冰卿。“師父,手術很成功,但我總覺得哪里不對勁,她在整個手術到現(xiàn)在都表現(xiàn)地太過平靜,這很反常,我挺擔心她。而且她的手腕上有深深淺淺挺多的劃痕?!焙螉檴櫇M臉擔憂。
“家屬在不在?”
“林悅從住院到現(xiàn)在,都整整兩天了,父母都沒有露過面,傳說中的情郎也沒有出現(xiàn)過,身邊就一個阿姨照顧著?!?p> “以前我的導師跟我說,作為醫(yī)生,我們能救得是病,不是命;我開始不懂這句話,現(xiàn)在有一點點明白,往后你也會明白的。如果覺得有什么問題,你就多留意一些?!?p> 冰卿有些擔心,便特意去病房看情況,去的時候,林悅正呆呆地望著窗外,她像件完美的藝術品,除了眼神空洞得像千年古井,這種空洞讓人絕望。
“你說做只飛鳥多好,自由自在的。”明明林悅就在離她不到兩米的地方,可她的聲音就好像是從遙遠的過去或者未來傳過來,像她的人一樣,縹緲虛幻,聽起來似是某些電影的心理旁白。
“做人也挺好”冰卿盡量積極引導,林悅的眼神似曾相識,那種希望泯滅,身處黑暗,已無所求的眼神,隨時與死神為伍。有時候一句話會成為將一個人推向深淵的罪惡之手,也可以成為將一個人從深淵邊上拉回來的希望之手,她希望自己是后者。
林悅回過頭看著她,像看病房里的一個擺件一樣;冰卿查看了所有的數(shù)據(jù)都在正常范圍內(nèi),“肖醫(yī)生,哪種死法最輕松?”
冰卿有些意外林悅會這么直接,她連自己手腕處的傷都不遮一下,“我在你這么大的時候也問過一個人這個問題?!?p> 林悅眼神仍舊空無一物,“那他給了你什么答案?”
冰卿想起自己當時莫名傳出被包養(yǎng),做外圍,學校的貼吧里傳得有鼻子有眼,還有一些照片做為證據(jù),出了ABCDE*Z等多個版本,反正隔著電腦罵人不過就是順手碼一下字的功夫,躲在黑暗中,將自己渾身戾氣發(fā)泄在一個自己并不真實了解的人身上,既讓自己獲得片刻歡愉,也讓自己身處道德審判者的高度。
室友的電腦丟了,于是自己又加了一項罪名——盜竊,雖然后來,電腦在室友一堆不知道多少年沒洗過的亂糟糟的衣服中被找到,但別人看自己仍舊跟看賊沒什么兩樣。
真是一身臟水,怎樣都洗不清。自己孤立無援,又不懂開解,被確診為輕度抑郁,她絕望之中偷偷返回江州,想得到母親的原諒和庇護,看到母親跟池叔兩人挽著胳膊散步,她將爛熟于心的號碼拔出去,母親只看了一眼來電提示,毫不猶豫將電話掛掉。
前途灰暗得像欲壓催城的黑云,唯一的陽光也被烏云徹底掩蓋,她失去了活下去的理由和勇氣,去學校圖書館的樓頂眺望遠方,在一念天堂,一念地獄間猶豫。
當時遇到了同樣站在樓頂?shù)年懽又?,她問他的問題就是哪種死法最輕松,這是他們倆第一次見面,第一次對話。
當時陸子值說“哪種死法都輕松,活著最痛苦”,她后來一直沒有問過陸子值,那是給她的答案還是給自己的。
也因此,在了解到陸子值背負的東西后,對陸子值,她永遠恨不起來。
命運真的是種奇妙的輪回,今天一天,已經(jīng)兩次將別人曾說給自己的話再次說給別人聽。
“肖醫(yī)生,你現(xiàn)在事業(yè)有成,又這么漂亮,你也有這么絕望的時候嗎?”
冰卿不是專業(yè)的心理醫(yī)生,只是曾經(jīng)也面臨這樣的境地,更有同理心“我不僅想過,還實踐過?!爆F(xiàn)在回想過去,竟然覺得當初那個苦苦掙扎的姑娘真勇敢,也不知憑著一股什么勁兒就一步一步走到了今天。
“后來呢?”
“后來就是現(xiàn)在這樣的結果,我好好的活著?!逼鋵嵙謵偤退幸恍┫嘞瘢约罕攘謵傄疫\些,林悅不曾得到過愛,而她,至少擁有過六年幸福時光,被父親母親當作無價之寶細心呵護著。
林悅眼淚落了下來,她哭的時候像仙女垂淚,惹人憐愛,這是冰卿第一次見一個人哭還哭得這么好看?!澳阏f如果我當時就死了,也不至于再次品嘗被拋棄的滋味兒。既然覺得是個麻煩,當時何必生下我呢?”她控訴著自己承受過的一切不公,可是不會有人給她答案。
冰卿生了些憐惜之意,重男輕女這種思想從古至今那么頑強又那么固執(zhí)地埋藏在人的思想深處,就因為一個性別,很多女孩從一出生就被嫌棄,所以福利院的被送來的大都是女孩。男孩只要是身體沒毛病,神經(jīng)正常,就絕計不會被家人拋棄。在這場選擇與被選擇的過程中,女孩一直處于被動地位。
她坐在床邊,細細將林悅臉上的淚痕擦干凈,這樣的女孩子值得被人悉心呵護?!叭绻易屇闾与x開你的生活,不必嫁不想嫁的人,你能不能答應我,以后無論任何時候,都好好活著?以我家人的身價活著?!彼f話不急不緩,不焦不躁,給人莫名的心安。
林悅漸漸哭出聲來,這時的她才有些凡塵氣息,“我以死相逼都改變不了他們的決定,你能有什么辦法?我以前也試圖逃跑,但無論到哪里,都逃不出他們的手掌?!彼プ”涞男淇?,像是溺水的人抓住浮木,緊緊攥在手里,不敢松開。
冰卿透過豎起的領口,看到林悅后背上的傷痕,新傷舊傷層層疊加,幾塊新紅幾塊暗紫,有的地方還是剛結的痂,看得人滲得慌,她心里堵得難受。她從未親眼見過成年的女兒會被父母這樣對待。也怪不得林悅總給人一種怯生生的感覺,雖然長得標致,但毫無生命力,所以在人群里并不耀眼。
她生怕弄疼了林悅,只好輕輕撫摸她的頭發(fā)。
林悅靠在冰卿的懷里痛痛快快哭了一場,似乎把前半生的委屈都哭了出來。她在這個陌生人懷里感受到了家人的氣息,這讓她眷戀。這種感覺抵消了被母親鞭笞的痛苦和被父親掌摑的恐懼,也削弱了被在乎的人欺騙背叛的苦楚與恨意。
冰卿輕撫她的腦袋,“我會幫你把逼婚的事情解決干凈,這樣你就會跟飛鳥一樣自由自在,好好哭一場,以后的路就都得靠你自己了?!睂χ謵?,她本能的沒有防備,并生出愛護之意,這種狗拿耗子多管閑事的行為她以前很少做,而且這次還是在自己力所不能及的范圍。
林悅鼻子嘟囔出一個“好”字。
冰卿回到辦公室才好好思量自己答應下來的事情該如何解決,思來想去,還是向羅加一打聽情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