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回
要下的雨沒下起來，浩浩蕩蕩的風(fēng)猛然吹過小院子，把剛剛的幾滴雨都帶走了。
米雁回訕訕地蹲在西廂房的門口，遙遙看著紅藕蹲在屋檐下洗菜。
其實也還不錯，以往紅藕總躲在房中，許氏還在里面，他一個大男人，總不好鉆到屋里去。
緣生正抽抽嗒嗒地說著經(jīng)過：“……公子先說去看考院，看完考院公子就在街上溜達，后來天兒太熱，公子就進了茶樓，聽了兩曲曲兒，公子嫌茶樓的點心不好吃，叫緣生去剛才經(jīng)過的點心鋪子買點心。緣生買得點心，進了茶樓，就不見公子了。緣生去問掌柜的，掌柜說沒見過公子！”
荷香臉色發(fā)白，拉著梅香：“公子是不是遇著仇家了……”
梅香還算鎮(zhèn)定，她對緣生說：“你再帶著我們?nèi)プ咭槐椴铇?！?p> 三人慌慌張張出了門。
紅藕站起來，看了一眼米雁回。
米雁回?fù)u搖頭。
這男人，怎么沒有一丁點同情心呢。
紅藕的想法才冒出來，就見米雁回起身朝她走來，眼神兒可憐巴巴的：“藕兒，我孤家寡人一個，懶得開伙了，我那還有一只雞，已經(jīng)腌好了，再不做就壞了，要不，你幫我做一下?！?p> 紅藕：“……”
“作為你幫我的報酬，我?guī)湍阆床丝珊茫俊?p> 米雁回邊說著，邊蹲下來，大手伸進木盆里。
紅藕：“……”
米雁回還沒有將菜洗好，從外頭就擠進了幾個人。為首的正是梁維庸，后面跟著荷香梅香緣生。
梁維庸搖著扇子：“我進的是悅香茶樓，不是悅風(fēng)茶樓，緣生你記錯了。本公子累了，先去歇著。喲，米哥哥在幫周姐姐做飯呀，真是神仙眷侶，讓人羨慕……”他走得極快，刮起一陣小小的風(fēng)兒。
米雁回聞到一股極淡的龍涎香的味道。
緣生不敢進屋去，坐在歪脖子樹下反?。骸皭傁悴铇沁呌兄皇{子，我后來進的悅風(fēng)茶樓沒有石獅子……”
米雁回站起來，快步進了西廂房，果然取出一只腌好的肥雞塞到紅藕手中，說：“我有些急事要出去，藕兒煮好了便先吃?！?p> 紅藕：“……”
米雁回走得飛快，不過半刻鐘的功夫就尋到了李大福。
“季城中有誰家用龍涎香？”
李大福正端著一碗涼水往嘴里灌，咕嚕咕嚕灌完，才說：“還能有幾家，不就是季城首富鄭家，鄭家的嬌嬌兒，屋中日夜熏的，可不就是龍涎香?！?p> 米雁回蹙眉：“那宅子的梁家是什么來頭？”
李大福左右看了一眼，才悄聲道：“你為何打探起這些無關(guān)緊要的來，你那羊肉湯面的攤子好些日子不擺了，掙夠娶媳婦的錢啦？”
“別瞎操心，快說?！?p> “梁家本是季城的普通人家，梁公子的祖父在容德三十五年突然發(fā)了大運，在季城的鄉(xiāng)下得了大片的土地、山地，沒過幾年就舉家搬遷到鄉(xiāng)下去了。這季城的老宅也沒賣，一直托我們牙行打理著?！?p> 一個員外的孫子出手便是十兩金買一只不值錢的大缸，來了季城卻又甘心住在老宅中，帶的丫鬟只曉得家長里短，小廝還是乳臭未干的。怎么想怎么不合理。
“那梁公子是家中獨子？”
李大福一拍手掌，低聲說道：“這梁公子是梁大爺前面的夫人生的，后來聽說瘋了，后面又娶了一個，后面的爭氣，剛進門就生了一對雙生子，后面又接連生了兩個兒子，母憑子貴，后夫人又是個心狠的，而今這梁家的管家權(quán)，一半早就落在后夫人手上了。這梁公子，平日里是個沒心沒肺的，只得老夫人念著。若是那梁老夫人百年之后，恐怕連根草都吃不上咯。”
米雁回：“……你們牙行，還真是無所不知?！?p> 李大福笑瞇瞇的：“米老板見笑了。”
他從懷里掏出一張銀票：“之前勞煩李兄了?！?p> 李大福笑瞇瞇地收納了：“愿米老板早日抱得嬌妻?！?p> 紅藕到底還是燉了那只雞。
那只雞許是腌了許久，她才沒燉多久，一股濃郁的香味就彌漫在院子里。緣生坐在歪脖子樹下，也不反省了，只一個勁地流口水。
公子歇著了，梅香便草草做了些菜，做好后叫了幾遍緣生沒有回應(yīng)，便出來尋他，見緣生正對著東廂房屋檐下拼命流口水，怒氣頓生：“一個個胳膊往外拐的，都不要吃了！”
緣生一聽才慌慌張張起身：“梅香姐，梅香姐！”
正房的大門砰的一關(guān)，將緣生關(guān)在外頭。
緣生呆呆地，覺得自己今日的運氣差到了極點。
米雁回回來時，見紅藕在歪脖子樹下支了一張桌子，小杌子擺了四張，碗筷擺了四副。緣生正幫忙端菜，見他回來忙道：“米大哥吃飯了?！?p> 紅藕攙扶著許氏從屋里出來，許氏說：“這雞聞著就香，米小哥真真好手藝。”
桌子上擺著蔥拌豆腐、涼拌茄子、素炒青菜、醬王瓜，還有一只雞。
四人坐下，緣生直勾勾地看著那只雞，他自是不敢先去夾雞的。周姐姐家中貧苦，許婆婆和周姐姐都瘦得不像樣子，他跟著公子，還是能經(jīng)常吃肉的。但，這只雞實在是太香了啊，勾得他肚中的饞蟲直暴動。
紅藕也沒有夾雞，雞是米雁回的，她無權(quán)處置。
米雁回淡淡笑著，將一只雞腿掰了下來，放到許氏的碗中：“許婆婆，您腿疾未好，多吃才能好得快。”
許氏笑瞇瞇地：“米小哥有心了。”
米雁回開始剝第二只雞腿。緣生趕忙夾了一筷子青菜。
第二只雞腿放在紅藕碗里，米雁回說：“藕兒，你太瘦了，得多吃一些補補。”
一絲不明的酸楚忽地鉆上鼻子，紅藕只低著頭，嗯了一聲。
兩只腿都沒了。
緣生巴巴地又夾了一塊豆腐，周姐姐的手藝偏清淡，很是適合炎夏，但適合他。
米雁回開始撕雞翅。
緣生碗里多了一只雞翅，又肥又嫩。
他本就是不該出現(xiàn)在這飯桌上的，緣生趕忙道謝：“謝謝米大哥，謝謝周娘子。”
另一只雞翅也被撕了下來，仍舊放進緣生的碗中。這下緣生的眼都直了：“米大哥，不用了?！?p> “小孩子，多吃些。”米雁回笑道，像是鄰家的大哥哥般。
緣生一挺胸脯：“緣生不小了，長大了?！?p> 眾人笑了起來。
許氏道：“緣生家里還有什么人？”
緣生道：“本來只得緣生一個，后來娘又生了一個小弟弟，是以緣生竟就是兄長了?！?p> 眾人又笑起來。
許氏笑道：“那以后緣生便要擔(dān)起做兄長的責(zé)任了。”
緣生又挺起胸脯：“緣生會的?！?p> 眾人又笑起來。
一頓飯，倒是吃得其樂融融。
梅香隔著窗戶，恨得指甲掐進掌心里。
荷香在窗邊小榻上坐著，手上繡著交頸鴛鴦，見狀道：“沒成想這緣生倒還是個人見人愛的?！?p> 梅香哼聲道：“他今日犯了錯，竟然不好反省，還有臉笑，以后若是回了鄉(xiāng)下，定和夫人好好告他一狀。”
荷香細(xì)細(xì)地繡著鴛鴦上的羽毛，嘴角只噙著笑，不語。
許多事情一旦開了頭，便再難以收拾。
米雁回在西廂房門口支了爐子，幫許氏烤暖腳的石塊。而后，又拎了一只豬蹄給紅藕。
豬蹄燉了一刻鐘，整個院子里飄著奇異的香味。緣生本已被梅香叫回了房，候在梁維庸身邊。豬蹄燉了三刻鐘，梁維庸聞香而來，圍著紅藕的爐子直流口水。準(zhǔn)備開飯的時候，他自動將梅香做的菜亦一起端上桌來。
桌子不大，擠不了七個人。梁維庸叫荷香和梅香回正房去，緣生則候在他身邊伺候。
院中燈火通明，歪脖子樹下言笑晏晏。
即使矜持如紅藕，亦忍不住多吃了幾塊豬蹄。又香，入口即化，毫無肥膩感。
梁維庸大呼過癮：“米哥哥，你喜歡鄉(xiāng)下風(fēng)光否，愚弟家栽了連片的荷塘，此時正是荷花盛開，湖中可撐一葉小舟采蓮蓬。周姐姐整日悶在這里，米哥哥不如帶周姐姐到愚弟家玩一玩，舍祖父與祖母，都是十分熱情的，住上三兩年也沒不成問題?！?p> 米雁回笑道：“我若是去了你家做客，定是游手好閑，整日只顧看田園風(fēng)光，到了飯點便坐下吃飯?！?p> 連緣生都看出了梁維庸的心思：“公子，哪有讓客人親自下廚的，這豈不是有違梁家的待客之道?！?p> 梁維庸：“……”這緣生果真是胳膊肘往外拐！
吃完飯，米雁回幫紅藕收拾碗筷，緣生也識趣，自動去洗碗。
夜深了，熱鬧的一天終是結(jié)束了。
米雁回躺在床上，聽著外頭的動靜漸漸地歸于平靜，才悄悄起身，換了一身玄色夜行衣，用黑頭罩蒙住臉，而后小心打開門，緊接著往上輕輕一躍，腳尖一點，朝茫茫夜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