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8、寒冬
雪停了會兒,入夜后又下了起來,細細密密,很快便在地上覆上一層雪白。
已是亥時過半,喬越的屋里仍燃著燈。
他坐在窗邊,窗戶半開,油燈在他身旁,他手上裹著棉紗,可他右手卻拿著刀子,正往左手拿著的黑漆木牌刻字。
他又在刻靈牌,他的手并不靈活。
窗外白雪簌簌,冰冷的夜風(fēng)從半開的窗戶不斷地涌進來,吹動燈苗搖晃不止,衣著單薄的他看起來顯得更瘦削,仿佛屋外寒雪之中隨時都可能被冷風(fēng)折斷的杏枝。
他身旁的小幾上放著一塊已經(jīng)刻好了的靈牌,他似乎一整夜都在窗邊做著這個事情,盡管靈牌上的字刻得并不工整。
住在旁屋的十六起身小解發(fā)現(xiàn)喬越屋內(nèi)竟還點著燈,不由上前敲門,進了屋來。
“主子怎么還不睡?”十六見喬越身上只著一件薄薄的汗衫,趕緊拿了棉袍來給他披上,著急且關(guān)心道,“主子你怎么又忘了披衣?這天太冷了,會凍傷的?!?p> 屋子里不燃炭火對主子而言這天本就冷得難熬,若是再不穿得暖和些的話,主子的身子根本就捱不住。
“無妨。”喬越只是抬起頭往窗外方向看了看,又低下頭繼續(xù)刻手中的靈牌。
“主子,已經(jīng)快子時了,你該歇息了?!笔呎f邊上前來關(guān)掉半開的窗戶。
沒了涌進窗戶的寒風(fēng),屋子里似乎稍微暖和了那么一些,喬越卻是停下了手上的動作,抬起了頭來,有些發(fā)怔。
“怎么了主子?”看著忽然發(fā)怔的喬越,十六難免著急,“主子可是覺得身子哪兒不舒服?還是腿又疼了?”
“沒什么?!眴淘捷p輕搖了搖頭,“不必擔(dān)心?!?p> 十六看的確沒什么不舒服模樣的喬越,這才放下心來,又問道:“那主子可要歇息了?屬下扶你到床上去?!?p> “再等等?!眴淘秸f著,看了看窗子的方向一小會兒后才又低下頭,“你去歇著吧,不用理會我?!?p> 十六沒有動,他只是緊緊皺起了眉,嘗試勸喬越道:“主子,你這兩日已經(jīng)刻好一塊靈牌了,明日再刻你手上這塊也不遲,寧堂那兒也不急于這一夜不是?”
聽到“寧堂”二字,喬越手上的動作驀地一滯,而后想到什么,問道:“今冬的銀錢可有給魯大娘捎去了?”
“捎去了,前兩日有車隊往徐縣去,屬下已讓人幫捎去了?!笔氐?,一點不敢有慢。
“錢大嫂那兒呢?”喬越又問。
“錢大嫂那兒屬下也已經(jīng)安排過了,小虎子還在學(xué)堂學(xué)書,學(xué)堂先生待人和善,主子放心。”
“漠城那兒如何?上個月讓路過商隊帶去的物品和銀兩也當(dāng)是送到了吧?”
“想必是送到了的,大概這兩日商隊的人就會回到京城了,屆時屬下去問好了再告訴主子?!?p> “辛苦你了?!眴淘接行├⒕?,“這些本當(dāng)我自己去做的?!?p> “主子你可千萬別這么說!”十六趕緊道,“這本就是屬下當(dāng)做的事情,屬下這條命是阿開大哥和主子救的,屬下為主子做這些小事是理所應(yīng)當(dāng)?shù)?。?p> 十六這般急于解釋是為了喬越別胡思亂想,誰知他說完話后喬越的臉色卻變得難看,十六發(fā)現(xiàn)自己說錯話時已晚,他有些想要抽自己幾個嘴巴子。
他怎么又不小心提到了阿開大哥,主子如今是最聽不得提到阿開大哥的事的,便是名字都聽不得。
只見喬越不由自主地將手中的刀子抓得緊緊,雙手隱隱輕顫,眼瞼低低垂下,顯然是被觸到了心底的傷疤。
十六不敢說話,只緊張地杵在那兒,滿臉的不安。
過了良久,才聽得喬越沙啞著聲音問道:“阿開府上可還好?近來你可有去看過了?”
“去過了,阿開大哥府上還、還好?!彪m然喬越如今雙眼看不清事物,可回他這問題時十六的眼神還是不由自主地閃躲。
“既是還好,你的話里何故有遲疑?”喬越抬眸看向十六,雙目朦朧,卻是看得十六心虛。
“主子聽岔了,屬下哪里有遲疑,屬下說的都是真的?!笔行┲?,“屬下怎敢欺瞞主子,阿開大哥府上確實挺好的,嫂子生了個男娃,小豆子可高興了,張大娘也高興得不得了?!?p> “嫂子生了?”喬越微微蹙起眉,“何時生的?為何未曾聽你與我說過?”
“一、一個月前就生了,屬下也是前幾日去了阿開大哥府上才知道的?!笔o張得額上都已經(jīng)冒出了細汗來,語氣卻不敢有任何異常,“就在主子生熱病的前日,屬下本是想等主子病好了就跟主子說的,但是屬下給忙忘了,主子恕罪!”
“原是如此……”喬越話里有嘆息。
“正是如此!”十六急忙跟嘴。
“還有塞遠那兒,可找著人去了?”喬越?jīng)]有再繼續(xù)問與阿開府上有關(guān)的事情。
見喬越?jīng)]有再追問下去,十六頓時舒了一口氣,回道:“回主子,還沒有找著人,都說今冬太冷,去往塞遠的路太難走,沒人愿意去?!?p> “價錢出得高些也找不著人么?”喬越又問,話里有些著急。
“都問過了,都不愿意去?!笔鶕u搖頭,一臉為難,“屬下明日再出去問問看?!?p> “那就只能再多辛苦你些了。”喬越眉心蹙得愈緊了些,稍后又慢慢舒開,平靜道,“你先去歇著吧,我再刻一會兒也歇下了?!?p> “那主子早些歇息,屬下先退下了?!笔f完快步離開了屋子,片刻也不敢在喬越面前多留。
在關(guān)上門后他終是忍不住吁了一口大氣,這時也才敢抬起手來擦掉額上的汗。
幸好幸好,主子若是再多問些什么的話,怕是就瞞不住了。
十六離開后,喬越手上的刀子一個行岔,刻壞了靈牌上的字,迫使他停下了手上的動作。
他低著頭看著視線里一片模糊的靈牌,雙手因僵硬而顫抖得厲害。
待他冷靜下來時他抬起頭靠著椅背面對著緊閉的窗戶發(fā)怔,怔了良久,才見著他抬起手摸索著想要將被十六合上的窗戶打開,但他的手才碰上窗欞卻收了回來。
這般晚了,她想必是不會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