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空識閉目定坐，轉動唸珠，無聲唸佛，應敬順遂昂首說道：「安史亂后，朝廷在河北道上設置六鎮(zhèn)節(jié)度使，戍防地方，鞏固邊境，即是那『河陽』、『義武』、『盧龍』、『魏博』、『橫?！患啊撼傻隆涣蠊?jié)度使?！垢延?，向他拱手說道：「這位牛大將軍便是叱咤鎮(zhèn)州的『成德節(jié)度使』。」只見牛懷幽依然傲然箕踞，雙臂橫插胸前，不屑理會應敬順等人。
應敬順嘿然一聲，不以為意，轉身指向亡者說道：「……治理滄州的『橫海節(jié)度使』孔立業(yè)將軍?！拐f完垂首嘆氣道：「這『河陽』、『義武』及『盧龍』三大節(jié)度使就不跟大師多做介紹了，死者已矣，也算清償了現世冤債......嘿！孔立業(yè)孔將軍的死狀竟跟他們三人一模一樣……」冷然瞟了牛懷幽一眼，續(xù)道：「這魏州本來沒我應敬順的份，而是在前『魏博節(jié)度使』裴重玄裴將軍手上，那時我不過是裴將軍身邊的一名觀察使罷了......」說著聲音漸漸沙啞起來。
應敬順吁了口長氣，閉目回想道：「當時河北道六鎮(zhèn)節(jié)度使以裴重玄裴將軍為首，他們六人尚未在朝為官時便已情同手足，意氣相投，在江湖上可是大有名氣的江湖豪客！后來因緣際會救了先帝，在先帝的賞識提攜下，逐漸展露頭角，雄峙一方；那時的我，只不過......」突然睜眼打了自己一巴掌道：「只不過是名忘恩負義的螻蟻罷了！」
應敬順臉上印著五道血紅的指痕，肅然道：「他們六名好兄弟雖然分駐在河北道上不同疆域，但也常定期聚會一處，暢談天下大勢，評論古今得失！眾人均以本朝李靖李衛(wèi)公、郭子儀郭令公為欽敬對象，矢志掃蕩天下，一統(tǒng)宇內，馬革裹尸，保家衛(wèi)國。」見空識微睜雙眼點了點頭，接著續(xù)道：「那年皇上剛剛登基，亟思作為，開始一系列的朝政改革；有一天，裴將軍突然邀約其他五位兄弟相會，席間表明新君即位，力圖中興，朝廷素知他們河北道六大節(jié)度使公忠體國，赤膽忠心，私下派人極力游說，希望由裴將軍起頭，力促河北道六鎮(zhèn)節(jié)度使將兵權逐一歸還朝廷并對其他不受朝廷節(jié)制的藩鎮(zhèn)用兵?！?p> 牛懷幽聽到這里，陰沉著臉叱罵道：「他裴重玄憑什么決定我們其他五鎮(zhèn)節(jié)度使的去留？我們欽敬李靖、郭子儀兩人，除了他們開疆辟土，叱咤四方的赫赫偉業(yè)外，可還由衷地佩服他們可以在兔死狗烹、鳥盡弓藏的李姓王朝中保有『福、祿、壽、考』四大榮寵！」嗤鼻一聲，冷冷續(xù)道：「裴重玄當然不會說朝廷暗中給他何等好處，若我河北道諸使不交出兵權，難保日后新君不會利用他來鏟除我其他五鎮(zhèn)節(jié)度使......」
應敬順不理牛懷幽，雙眉倒豎，忿然說道：「裴將軍說：『我輩由江湖草莽而起，富貴功名，本如浮云敝土，豈會貪圖朝廷的任何祿賞或藉機邀功？若怕日后皇帝勢利坐大，轉而對我等下手，更是杞人憂天；人生在世，俯仰之間，但求無愧天地而已！』當下表明，魏博一鎮(zhèn)率先交還兵權，他個人則急流勇退，歸隱山林，至于其他五鎮(zhèn)決不敢勉強?！?p> 牛懷幽箕踞一旁，從矮幾上端起茶碗來，掀起碗蓋，喝了口茶，啐道：「呸！這茶可比那天喝的差多了......哼！喝慣瓊漿玉液的人，你道他還會回頭啜飲山泉井水嗎？我們五人心中雖然不以為然，當場卻不便表態(tài)；對他裴重玄淡泊名利，急流勇退的胸襟只能深表佩服，當下便一起約定，在他退隱那日到魏州府衙一聚，暢飲他三天三夜，以示送別之情?！?p> 應敬順斜睨牛懷幽，恨恨地道：「送別？」見空識大師肅穆凜然，神情專注地聆聽，便強抑怒火，朗聲說道：「裴將軍退隱那日來得好快，朝廷也派中書省要員前來賜旌褒揚，以示嘉勉；接著當場宣讀圣旨，敕封裴將軍為兵部左仆射，只見裴將軍叩頭謝恩，堅持不受；席間裴將軍與眾位弟兄及一干官員回首與先帝在草莽間相遇的從龍往事，不禁唏噓；杯酒交錯之間，各抒胸懷，好不暢快......」跟著伸手指著榻上的亡者說道：「這位孔立業(yè)將軍突然說：武林豪杰退隱江湖總有一番『金盆洗手』的隆重儀式，咱六人現在雖然尸居朝廷要職，但在武林中卻也還保有往日的風光名號；裴大哥當年叱咤風云，雖不問江湖俗事已久，但畢竟還是人人敬仰的當代豪雄，豈可如此草率地歸隱鄉(xiāng)野？當下擊掌，命隨從抬出一座純金打造，面刻瑞獸的盆鼎出來，表示由五位兄弟合資打造奉贈，以茲日后留念。
裴將軍一見，手撫虬髯，昂首豪笑，說道：『眾位兄弟客氣了。』當下毫不猶疑，挽袖伸臂，作勢洗手，往那盆口探去；一般江湖人士所謂的『金盆洗手』儀式，也不過假意搓洗，裝裝樣子罷了……」突然回頭狠瞪牛懷幽，恨恨地道：「哪知這廝與盧龍節(jié)度使長孫克禮猛然拉扯裴將軍的雙臂往盆里浸去，只聽得裴將軍『啊』地一聲慘叫，那盆底早已伴隨著嗤嗤聲響竄出數股白煙......只見裴將軍臉色慘白，面目扭曲，掙扎地抽出雙臂，斗見自己雙掌根根白骨，腕上筋肉血肉模糊......
這一切看得朝廷官員與若干隨從心驚膽戰(zhàn)，直冒冷汗，原來盆鼎里的水早被兌了化骨毒藥！裴將軍大喝一聲，猶如晴空打了個霹靂，震得滿屋天花墻壁轟然顫響；跟著伸腳踢翻了那口盆鼎，那盆鼎遭受重力撞擊下直竄出去，里頭的化骨毒藥隨之濺灑而出，只聽得站在最前方的部份官員與隨從立即發(fā)出慘烈的尖叫聲！或掩面哭喊『我的眼睛啊！』或滾地狂呼『拿水來啊！快.....快......救我呀......』現場一片狼藉，慘不忍睹......
裴將軍神力驚人，當下振臂甩開牛懷幽與長孫克禮的牽制，陡然轉身，一對骨掌往兩人胸前一擊，兩人被裴將軍雄渾掌力一震之下，飛撞墻壁，當下撞得半暈，若不是裴將軍雙掌受創(chuàng)，形同殘廢，豈有讓他們倆人活命的道理？
只見那盆鼎余勢不衰，發(fā)出陣陣嗚鳴聲，往河陽節(jié)度使薛雄才方向飛去，薛雄才使一對殺手锏，出手最為迅猛剛強，雙锏往前一送，一招『翼德擂鼓』，將那盆鼎擊得四碎，跟著身形轉動，轉眼間已撲到裴將軍身后準備偷襲；裴將軍神智雖已開始恍惚，御敵反射本能猶存，向前縱出一步，回手揮擊，嚇得薛雄才急忙倒退，怕他掌骨殘毒厲害。其他兩名節(jié)度使見狀，跟著抽出兵器，齊一圍了過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彷彿圍剿猛獸一般。
裴將軍全身顫抖，額頭布滿汗珠，怒睜充滿血絲的雙眼，嘶吼道：『你......你們五人為何害我？』當下一片寂然，只見孔立業(yè)鼓起勇氣說道：『裴大哥！您武功蓋世，天生神力，當年以一雙“震電掌”、“驚雷拳”威赫江湖，震攝群雄，各大幫會望風披靡，無不拜服。兄弟若不如此設計，光靠我五人聯手，怎禁得起您的一對拳掌？』話未說完，裴將軍飛腳向他脅下踹去，這一腳快得異常，孔立業(yè)不及招架閃躲，急忙斜掠倒縱，不料胸口一陣劇痛，肋骨似乎斷了幾根，低頭一看，胸前已留下灰撲撲的一只大鞋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