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別墅里呆坐了三天,痛哭了三天。再出來的時候,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辭職。第二件事就是用了整整三年的時間,求得了妻子的原諒。舉家遷到英國,甘之如飴地在一個排名只能算是中等的學(xué)校,做了一個普普通通的教授。
平淡中終見了真知,患難后才得了真情。
未了,他說,“再美的夢想,也比不上家人的愛。別等你失去之時,才發(fā)現(xiàn),原來你最大的夢想,就是能與他們一起分享喜悅。人這一生,唯愛最珍。”
人這一生,唯愛最珍。
龐媛媛咀嚼著這八個字,突然回想起十四歲那年,她躺在醫(yī)院病床上,掙扎在生死邊緣時的情景。住院前,她每天關(guān)注的,是考試的名次,比賽的結(jié)果,和老師同學(xué)對她的看法。住院后,她最懷念的,卻是家中的歡聲笑語,爸爸媽媽溫暖的懷抱,和姐姐溫柔的笑臉。
她當(dāng)時就發(fā)誓,如果老天垂憐,給她生的機(jī)會,她會傾心余生來愛家人。怎么走著走著,她就失了初心呢?她怎么就忘了人生苦短,富貴貧賤,生帶不來,死帶不去。只有真情無價,唯愛最真了呢?
龐媛媛咧嘴笑了,給了斯徒爾先生一個大大的擁抱,謝謝他及時點(diǎn)醒了她,讓她的心里再次充滿了愛和希望。
龐媛媛閉上眼,深吸了口氣,回味著那天淡淡甜甜的梅花清香。仿佛再次看到斯徒爾先生坐在梅花樹下,笑望著她,睿智的雙眼中滿是鼓勵。
“姐姐,你知道亞里克斯當(dāng)時是怎么回答的嗎?”龐媛媛沒直接回答龐娟娟的問題,她撓了撓鼻子,得瑟地抖了抖左腿,吊足了龐娟娟的胃口后,才與榮有焉地繼續(xù)道,
“他說,夢想可以重找,成功可以再拼,家人卻無可取代。再說了,誰又能說,此路風(fēng)景不會更美?呵呵,怎么樣,說的好吧?把我的心聲全說出來了。早說了我的男神是美貌與智慧并存!”
龐娟娟的眼睛模糊了,眼淚像斷了線的珠子般,啪嗒啪嗒往下落。嘴卻快咧到耳后根了。心中百感交集,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她這次是真的相信妹妹不怨恨自己當(dāng)年的那通電話了。這份折磨了她一年多的愧疚,她終于可以放下了。
龐娟娟吸了吸鼻子,打趣道,“你少在那里左一個男神,右一個男神的了。男神都是別人的,男朋友才是自己。你快二十三了,現(xiàn)在又上了班,是時候交個男朋友了。”
龐媛媛沒說話。只是攥緊了右手,口中泛苦。
龐娟娟也沒有說話。氣氛一下子僵了下來,只余下兩人在電話兩頭的沉重的呼吸聲。
“媛媛,醫(yī)生說了……”半晌,龐娟娟才艱難地開口。
“不是因為這個!”龐媛媛略顯尖銳地打斷姐姐的話。
“那是因為什么?”龐娟娟疑惑地皺眉,在腦子里思索著其它可能。
記憶之海被微微攪動,一張浮黃了的影像緩緩浮上水面。上面,妹妹青澀嬌美的面容越來越清晰,雙眼晶亮含羞,兩頰艷麗似火,“姐姐,我喜歡他……”
龐娟娟驚呼出聲,脫口而出道,“你不會還沒忘了他吧?”
龐媛媛再次沉默。
龐娟娟的心抽痛。她不明白,她的妹妹這般嬌憨可愛,勤奮努力,為什么命運(yùn)忍心對她百般捉弄?!
她捂著胸口,嘴張了又合上,合上又張開,半晌,才心一橫,雙眼一閉,啞著聲音說道,“媛媛,他……上個星期……結(jié)婚了?!?p> 龐媛媛死死地捂住嘴,將滾動在喉間的嗚咽,狠狠地壓了下去。眼前的世界漸漸模糊……
“……娶的是他大學(xué)的同學(xué),聽說談了好多年了……”
姐姐后來說的話,龐媛媛一個字都沒聽到。
就連怎么掛的電話,她都不記得了。
在她的意識終于回籠的時候,她發(fā)現(xiàn)她居然雙手抱膝,蜷縮在床角,目不轉(zhuǎn)睛地盯著右桌角處,一只泛黃了的千紙鶴。自虐似的將巨大的石膏腿死死的踩在地上,任腳踝處的鉆心疼痛刺激著她已經(jīng)麻木的神經(jīng)。
“大家好,我叫甄陽,從潭市轉(zhuǎn)來的,請多多指教……”
“龐媛媛,胖圓圓,我喜歡你,做我的女朋友吧……”
“胖圓圓,這是我親手折的千紙鶴,你要趕快好起來!我們說好了,要一起考大學(xué),一起出國的……”
“……他上個星期結(jié)婚了……娶的是他大學(xué)的同學(xué)……”
龐媛媛把頭埋在腿間,再也忍不住痛哭出聲。
***
距此百里外的一輛風(fēng)馳電掣的列車上,一個年近三十的男人,也與龐媛媛一樣蜷縮成一團(tuán),抱頭痛哭。
不同的是,他的聲音更加壓抑,像只被捂著嘴,做垂死掙扎的小獸,嗚嗚悶嚎。胸腹急劇起伏,身體劇烈顫抖,眼淚鼻涕橫流,雙眼腥紅地盯著手中《太陽報》上的一則新聞:
“昨夜,倫敦北區(qū)桑漠路一家民居發(fā)生慘案,母女雙亡,嫌疑犯吉姆·貝可,死者的丈夫和父親,在逃……”
新聞下方,是一左一右兩張照片。左邊的兩層樓的別墅照。房子被警方的黃色警戒帶圍著,警戒線外,守著兩個身穿制服,全副武裝的警察。
右邊的,是一張男人的大頭照,三十歲左右,金發(fā),長臉,無框眼睛,長相斯文。與男人如出一轍。照片下一行小字,“如發(fā)現(xiàn)行蹤,請撥打XXX”
“嗚嗚嗚嗚……”吉姆抖著手,反復(fù)地摩挲著“母女雙亡”四個字,心如刀割。大顆大顆的淚珠滴落,濺在圖片上。水漬如漣漪般在報紙上漾了開來。沒多久,就侵蝕了整橦別墅,只余下一個模糊的輪廓。
腦中的記憶卻更加清晰。
第一天搬進(jìn)這橦別墅,他與妻子并肩站在大門外的臺階上,妻子偎依在他懷里,左手攥著剛拿到手的鑰匙,右手則與他的手相握,放在她懷胎七月圓鼓鼓的肚皮上,一起打量著別墅的一磚一瓦,滿心滿眼的驕傲和喜悅。
久到后面的搬家公司都等得不耐煩了,他們才近乎虔誠地掏出鑰匙,打開大門。他一把將妻子抱起,兩人大笑著跨進(jìn)屋里。
然后他小心翼翼地將妻子放下來,單膝跪地,貼著妻子高高隆起的肚子,柔聲輕語,“我的小公主,這是咱們的新家。你將來出生,長大的地方?!?p> 可他再也看不到他的小公主長大了。她才四歲呀??!
怎么會變成這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