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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難望

【3】不怕

少年難望 晏謹(jǐn)子慬 1942 2021-10-02 22:42:57

  時光才不管你珍不珍惜,反正一日日地照樣子溜去。

  商隊很快就要離開了,李陸安從書上挪開目光,看著曠遠認(rèn)真練習(xí)打算盤的模樣,心里還有些難舍。

  “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李陸安猛地聽到一個聲音,嚇得一個激靈。

  “你做什么啊?”算盤上的數(shù)被打散了,曠遠有些不高興。

  畢竟他不是李陸安,這么幾個數(shù)要算好久。

  “?。俊崩铌懓膊唤?,“你沒聽到聲音嗎?”

  “什么聲音?”曠遠凝神聽了聽,“蛐蛐兒?”

  “啊?”李陸安迷糊了,“那……我聽錯了?”

  曠遠聳了聳肩,表示自己也想不明白。

  李陸安嘆了口氣,低頭看向自己手上的書:“真不明白我爹為什么老叫我背這些……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在哪兒?”

  “在河之洲?!睍邕h沒好氣地放下算盤,“你念了一下午了還在關(guān)關(guān)雎鳩,這不是第一篇嗎?”

  “嗨,”李陸安也有點兒不好意思,“要是我倆換一下就好了,你背這些肯定比我快?!?p>  “真的沒有什么想說的嗎?”

  “誰?”李陸安保證自己聽到有人在說話,這個聲音還格外熟悉。

  曠遠皺著眉仔細(xì)聽了一陣,抬手探了探李陸安的額頭:“沒有啊……你別是背書背魔怔了吧?”

  “一定是,我今晚就跟我爹說!”

  “呵?!?p>  /

  “你等著啊,哪天我也到淵北去做生意,不抹零的那種?!?p>  “行啊,你看我買不買?!?p>  /

  商隊才走沒多久,便聽說淵北一帶屢遭外敵入侵,李陸安還沒來得及擔(dān)心那位相識不久的故友,便被軍書點了名。

  這一仗打了三年。

  烽火仍未盡,家書不得寄。

  李陸安只從日復(fù)一日的排演與征戰(zhàn)中聽說,狼煙從淵北長驅(qū)直入,到寧江,到更南邊的地方。

  閉眼睜眼,一片血紅。

  疲累的時候,他常會想,若是明天有一把尖刀刺入他的胸膛,他的內(nèi)心,想必也是痛恨中帶著感激的。

  天空陰沉得可怕,這場仗他們已經(jīng)和敵軍僵持了三個月,所有人都疲憊不堪。在突圍之中,他們幾乎要敗下陣來。

  好在,援軍來了。

  鏖戰(zhàn)三載,局勢終于迎來轉(zhuǎn)機,軍中士氣大振。

  這是所有人,唯一的機會了。

  此戰(zhàn),必須贏。

  /

  他們贏了。

  他們和援軍雖傷亡不小,可也給勢頭正盛的敵軍當(dāng)頭一棒。

  不知是不是許久未能安眠,李陸安總覺得援軍中有個人長得特別眼熟。

  罷了,不想了,處理好自己的傷要緊。

  李陸安看見援軍帶來的補給,眼睛都直了,太久,沒有見到這么多物資了——盡管真正算來,這么些東西根本不算什么,或許能讓他們頑抗七天、或者十天。

  李陸安正在給自己上藥,忽然聽幾個士兵在議論,援軍似乎是原先的淵北駐軍,一開始也是損失慘重,輾轉(zhuǎn)幾地,近來幾次戰(zhàn)役的大獲全勝,才讓他們能夠抽出隊伍前來支援。

  那段對話可長,李陸安滿耳朵就聽到了“淵北”兩字。

  離家數(shù)載,一同從軍的兄弟們死的死、散的散,此時突然嗅到一絲得見故人的希望,激動得他渾身發(fā)抖。草草地把藥敷了,李陸安跳起來就往淵北援軍暫宿的地方?jīng)_去。

  到那兒轉(zhuǎn)了一圈,李陸安的心涼了半截。不死心的他,也不顧什么規(guī)矩了,到傷號營里也溜了一圈。

  “還是守規(guī)矩的好?!?p>  援軍的先鋒讓他在里頭待了半個時辰,最后也沒罰他。

  只是,他還是更希望,自己不需要這一份理解與同情。

  /

  戰(zhàn)爭的后半段,他們的隊伍越打越狠。

  李陸安面對著和自己一樣兩只眼睛一張嘴的敵軍,也不再手軟,一劈一砍,不再帶著最初的膽顫和后來的疲累。

  果決和堅定也讓他獲得過榮譽,可他所思所想,只有盡快把這群瘋狗趕出自己的領(lǐng)地,然后,回家。

  回到那個溫柔地仿佛可以包容一切傷痛水鄉(xiāng)小鎮(zhèn)。

  因此,在封官拜爵的時候,他裝了好一陣瘋子。

  用傷痛,換來帶著陛下的獎賞,隱退回鄉(xiāng)的恩賜。

  回到那個,荷枯柳敗水干涸的寧江。

  /

  他瘋了嗎?

  瘋了吧。

  戰(zhàn)火能把每個人都燒成瘋子。

  /

  李陸安猛然驚醒,點了蠟燭,在冷光中散卻一身冷汗。

  如今,萬事已了,方才卻又夢見這些年的每一刻,格外清晰。更是有個很熟悉的聲音,反復(fù)在提醒他——不說些什么嗎?那些沒有說出的青澀的愛慕、年少的難舍、訣別的痛惜。

  那是水鄉(xiāng)人習(xí)以為常的軟語——常年在外,鄉(xiāng)音未改,可李陸安也聽?wèi)T了各地人各具特色的腔調(diào)——此次回鄉(xiāng),每每聽及,總極為感傷,幾近落淚。

  他想起來阿小羞怯的笑,想起鄰家姑娘嗔笑著的打趣,想起曠遠一字一句說話的模樣。

  他想起阿綃的目光,像初夏的荷塘,泛著清洌洌的漣漪。

  他想起母親掛著淚的眼睫,淚水好似露珠,終究壓彎了晨霧中的草葉,落到了地上。

  他想起曠遠的眼睛,那一雙陽光下的墨潭。

  ——他從未想過,別后再見,竟然只剩下掌間的相握,他不敢看那雙眼睛,不敢看顯而易見的虛弱,溫度在交握的掌間傳遞著令他心顫的,勉勵。

  李陸安忽然憋得慌,于是起身開了窗,依稀之間,他仿佛遠遠看見一汪淺塘,淺塘入河的缺口卻堵了一堆水葫蘆?;蛟S下邊還有別的什么,總之那塘淤了。雜草招搖地伸著懶腰,滿臉無辜地假裝底下不是泥沼。

  烈焰燒得這兒一片荒蕪。

  他們被迫成為新的開拓者。

  /

  洞房花燭夜,阿綃沒有說話,她忽地覺得,那雙笑眼,空茫得可怕。

  “阿小,好久不見?!?p>  阿綃抬起頭。

  他的嗓子好像吞了砂。

  “從此以后,不必怕了?!?p>  /

  牽起你的手,我最終還是要發(fā)誓,我不會再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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