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萬點寒芒
乙齊被看得心里發(fā)毛，不由得打了一個寒顫，搞得剛剛活泛起來的空氣中水珠子亂蹦，看到小少爺依然癡癡傻傻不解風(fēng)情地死盯著，乙齊手一抬就把那吃掉一半的饅頭塞進(jìn)了他的嘴里。
萬梓被這猝不及防的饅頭搞得有點不知所措，張大著嘴也不咀嚼，就這樣含著半個饅頭蹲在那，讓小人魚看到又是一陣發(fā)笑，伸出手來點在他的腦門上，按出了一個很好看的半月形。
萬梓被冰涼的水印弄得一激靈，恍恍惚惚的清醒過來，拿手抹掉腦袋上的水，開始啪噠啪噠地吞咽著，還帶著奇怪而別扭的笑。
少女做了一個嫌棄的表情，腦袋歪著把眼光移向他的脖子，開口道，“現(xiàn)在你該告訴我你的秘密了吧，我可是說了不少喲?！?p> 少年看她看向自己的脖頸，慌忙把脖子上圍著的黃色破布緊了緊，全然沒發(fā)現(xiàn)那一點赤紅依然張揚在微風(fēng)中，就好似在隨風(fēng)搖動一樣，散發(fā)著一股咄咄逼人的感覺，刺激得乙齊尾巴上的堅硬鱗片都一陣生疼，仿佛身后扎滿了繡花針，芒刺在背。
乙齊被這極端銳利的鋒芒刺激得渾身不自在，便把頭偏在一邊不再看他。
萬梓以為她因為自己的反應(yīng)所以生氣了，手都不知道該往哪放了，纖長的眉皺成一團(tuán)，看一下乙齊又看一下地面，看一下乙齊又看一下地面，一副欲語還休的模樣。
這樣僵持猶豫了有接近半刻鐘，少女也沒理他，只是在那里數(shù)著掉落的梧桐葉，哼著不明所以的小曲，沒有要說話的意思。
那邊傳來一聲短而粗的嘆息聲，萬梓輕輕地咳了一聲，乙齊微微偏過頭去看向他，卻發(fā)現(xiàn)他正在一點點地褪去身上那件破舊的青袍，不由得輕“呀”了一聲，嬌嗔著出聲道，
“你，你，你想干什么呀？我問你的秘密，不想說你也不能耍流氓呀！”
雖然聽著像是指責(zé)，但旁人一聽便知，語氣里透著兩分慍怒，三分怨氣，剩下五分，全然是那清揚婉如的純真少女情態(tài)顯露無遺。
小少爺看到她小臉紅彤彤的，覺得煞是可愛，但又看向自己的脖頸和上半身，眼神又微微閃爍了起來。
但這回沒有猶豫多久，他一把扯下了袍子。
乙齊剛要抬起通紅的小臉看過去，卻突然臉色大變，頭上的汗珠像是跳龍門的鯉魚一樣嘩啦嘩啦的一齊涌出來。
趕緊抬起手來在虛空中狠勁一按，青石缸表面的厚厚的青苔在一瞬間如同蛟龍一般舞動著，隱隱約約能夠看見下面被遮住的青灰色缸體上有著古樸的圖案。
隨著青苔的活動，缸里的水一瞬倒卷起來，形成厚厚的水幕把小小的鮫人嚴(yán)嚴(yán)實實的包裹在里面。
這邊水幕剛成，萬梓的脖頸處本來被包住的地方散發(fā)出極其刺眼的紅光，這種紅不是紅花紅葉半雨煙的溫婉，如果要說是花的話，那就真的是一花開后百花殺了。
暴烈而凌厲，濃厚如血般的光輝將周圍的吳叔，石墻，就連還在空中飄著的落葉，都戳出了無數(shù)個密密麻麻的，看了讓人毛骨悚然的小孔。
保護(hù)著乙齊的水幕上，也如同正遭受著看不見的攻擊一般，孔洞雖然打不穿這抽刀斷水水更流的外殼，可這攻擊的密度可比亂入船的白雨，狂暴猛烈不知多少倍。
紅光一直持續(xù)了有接近一炷香的功夫，那水幕都已經(jīng)漸顯疲態(tài)，被無形的氣流破開的小孔修補的速度也大不如前，似乎很快就要被攻破似的。
里面?zhèn)鞒鲆引R略帶氣惱的聲音，“你怎么也不告訴我呀？我只以為你是傳說之中的那個，但沒想到怎么會這么暴烈，它怎么還不停下來，你是不是也想把我殺了吃掉呀！對于你們?nèi)祟悂碚f我已經(jīng)很老了，我的肉不好吃的，萬梓快停下來好不好？”
外面光著個膀子被自己搞出來的動靜嚇得呆若木雞的萬梓聽到少女最后甚至帶上了點哭腔的聲音，總算是反應(yīng)過來了，趕緊慌不擇路的把自己那件破袍子拉起來遮住，但這血色的光輝似乎決定不再受到束縛一般非但沒有被遮去，反而把他那唯一的一件衣物戳了個稀巴爛，變成一塊一塊的爛布料散落在地上。
這下萬梓沒了主意，又看到那已經(jīng)破破爛爛的水幕，牙一咬，就把自己的右手按了上去。
就在手掌和血光重疊的一瞬間，萬梓想象中自己會像是面前的水幕一樣變得千瘡百孔血肉橫飛的情景并未出現(xiàn)。
那雖然有所衰減卻依舊凝如實質(zhì)一般的光芒透過他的手掌，竟然將皮膚轉(zhuǎn)化為半透明一般的光景，就像是閑時在月光下看松林竹柏一般。
紅光逐漸斂去，就好像被手掌一絲絲吸走，男孩子修長漂亮的手掌透出了瑩瑩的玉色，雖然近似可透光而視，但卻不見一絲血液奔騰，反而有千絲萬縷的經(jīng)脈。
自坎宮，乾宮，艮宮如老樹盤錯，枝枝椏椏，看不斷理還亂的向著離宮而去，形狀與三把青鋒極其相似，而離宮的正中央，仿佛有一個節(jié)點，又像是一顆鮮活的心臟，在撲通撲通的跳動著。
萬梓被這突如其來的詭譎情景驚得啊的一聲叫了出來，提起右手不停地甩著，似乎想要把自己的手掌給甩出去。
那邊乙齊發(fā)覺突然沒了動靜，又聽得外面?zhèn)鱽砣f梓的慘叫，心下一慌，趕緊把水幕降下，就要看看是什么情況。
結(jié)果剛剛伸長脖子探出頭，發(fā)現(xiàn)平時裝的古井無波的小男孩提溜著右手不停的在空中甩動著，整個人像是被踹了一腳的蟹將軍一般在地上從這頭跳到那頭，從那頭蹦到這頭，不由得又從嘴里抖出一串風(fēng)鈴聲，在微涼的風(fēng)中咯咯作響。
大概是聽到了這比秋蟬悅耳不知道多少倍的笑聲，少年尷尬的停止了跳大神，轉(zhuǎn)過頭了憨憨的擠出一絲微笑，指著雖然消瘦卻不失精壯的上半身，示意她自己看。
乙齊睜眼望去，眼角的笑意在瞬間被震驚的神色代替，少年的右胸上，有著一個繁復(fù)至極的圖案。
說是圖案有些不太確切，這更加像是某種圖騰，互相糾纏在一起的藤蔓纏繞著中間的一棵參天巨木，形成了一個完美的圓形。
這棵巨木的最上端，有著一顆仰頭怒號的頭顱，這頭顱似龜似蛇，卻又不能確切地說到底是哪一個，透露出一股難以言喻地霸道和可載萬物的寬厚。
明明這兩種氣質(zhì)就像矛與盾一般不可調(diào)和，但卻奇妙的融合在這個圖騰里，沒有一絲不和諧之感。
而左胸一直延伸到后頸處，就是先前她驚鴻一瞥看到的一點嫣紅，是一把軟劍的劍尖，但奇妙的是，她只能夠辨識出這是一把蛇形的刃器，但再仔細(xì)看，卻好似霧里看花，水中撈月，怎么也看不真切。
盯了有一陣功夫，小小的鮫人才反應(yīng)過來自己在盯著今天才認(rèn)識的男孩子的身體看得出神，不由得輕哼一聲，借機移開了目光。
各式各樣的信息在她腦海中淌過，剛才那模糊的判斷變得更加確信起來。
把耳后的幾根秀發(fā)撩開，乙齊開口問道，“你知道自己身上所刻的圖案，是什么意思嗎？”
萬梓低頭瞟了一眼，囁囁嚅嚅的說道，“我不知道，我只聽說自己打出生之時，身上就有了這些東西，當(dāng)時接生的阿媽看了，說我是妖孽轉(zhuǎn)世，被我那氣急的父親一劍斬成兩段。自那之后，家里人再沒有誰過問過此事，而我每次向父親大人問起，父親大人總會下意識瞥一眼坐在一旁一直望著我笑的母親，對我說等到及冠之日便會將一切都告訴我，可惜還沒等到那一天，他們就……”
少年的眼中慢慢的盈出了水汽，在臉上蒸騰著，乙齊一看不對，忙開口打斷道：“沒事沒事，別想啦，我不是故意要惹你傷心的，你看這樣，我給你唱首歌好不好？”
萬梓聽到這話，眼中的水汽一下子跑的無影無蹤，變得是比那一瞬即逝的曇花還快，把小腦袋點的像是雞啄米一般，眼中迸發(fā)出一種他獨有的光彩，混合著期待，盼望還帶著點依戀。
雖然兩人今天才剛剛相識，但萬梓此刻就像是等待著乙齊珠落玉盤已有千年之久一般，甚至到真正的千年之后，乙齊都沒能忘掉當(dāng)年她看著這張期待著歌唱的，微風(fēng)中的少年俊容。
乙齊把一雙玉臂伸到腦后，把貼在身上的長發(fā)用一個精巧可愛的水環(huán)扎成一束馬尾，在腰間拂來拂去的，撩動的少年的眼睛止不住的往下看。
看著萬梓賊溜溜的雙眼，乙齊不由得滿意的挺了挺胸脯，表情漸漸的冷淡下來，那張可愛的圓臉蛋上，透露出幾分端莊寧靜來，張開口便唱了起來。
萬梓就站在她面前，但聽著這歌聲，仿佛不是從面前的人兒口中傳出，好像在自己心底里某一處就這樣自然而然的響起了，他試著去捕捉歌詞的內(nèi)容，卻發(fā)現(xiàn)似乎都能理解，但又一個字都說不出口。
他看著眼前的女孩子認(rèn)真吟唱的樣子，跟著從靈臺涌出的美妙旋律，就這樣，緩緩的，緩緩的閉上了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