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灣的狀態(tài)時好時壞，我也是。
會因為一道題做不出來格外沮喪，也會因為弄懂了一個知識盲點而喜悅。一場聯(lián)考、一次測試、一份卷子、一道題甚至是一句話，都會使我的情緒波動。
我會盡力地忍耐住一切不好的情緒，不想傳播，更不想被別人笑話；我也會竭力控制住滿腔的喜悅，不想宣傳，更不想被別人說成炫耀。
那段時間不論生活還是成績，都沒有好消息。但唯一的一個好消息就已經(jīng)足以撫慰我的內(nèi)心——
姥爺?shù)陌邢蛩幣渖狭恕?p> 那說明在拖延病情與維持生命上有了幫手，醫(yī)學(xué)正在幫助姥爺和我們與疾病抗爭。
媽媽說，“這已經(jīng)是最大的福分了。很多配不上藥，又因為年歲已高無法承受治療的病人，只能在痛苦中絕望地等待。起碼……我們還是有指望的，這已經(jīng)很幸運了?！?p> “那么，姥爺肯定會等到我跟哥哥分別有了孩子吧？”
媽媽沒有說話。
“那至少總能等到我結(jié)婚吧？”
媽媽還是不吭氣。
“媽媽……那明年呢?！蔽疑焓秩ダ囊路?，“我跟哥哥高考呢？姥爺起碼能等到我跟哥哥考上大學(xué)吧？來我們大學(xué)看看?！?p> 媽媽終于開口，語氣克制而沉穩(wěn)，“媽媽不知道。真的不知道。我不敢跟你保證。”
看著我錯愕的表情，“其實你自己心里也清楚，姥爺病得不算輕。媽媽不知道。我們當然希望能夠有十年二十年，可是具體的，媽媽真的不知道。”
“但至少還有三五年吧？”生命的年限在我心里并沒有概念，自我長大有了獨立意識與記憶以來，從未有親人或者身邊老人離開，我不知道什么叫“死亡”，確切來說，我只是聽說過。那不叫知道，如果我知道死亡的真正意味，我一定會害怕到無法面對的。
所以我意識不到媽媽當時的惶恐。
回憶起來才明白。
有人說，“父母是我們和死亡之間的屏障?！币驗橛懈改笧槲覀儞踔?，死亡的恐懼與可怖我們都看不到，所以我并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害怕，我還是不自覺地樂觀著，感覺“死亡”這種留給小說和電視劇的橋段并不會真實發(fā)生在我的身邊?？蓪ξ业膵寢尪?，她的父親生病了，死亡本身就赤裸裸地將它最可怖的樣子留在了媽媽心里，媽媽明白，人會有一次出生，也會有一次離開。所以媽媽并不是理想主義者，并不是絕對的樂觀主義者。我們都渴望好結(jié)果，可媽媽知道，那結(jié)果微乎其微?；蛟S我們都不知道，什么叫做好結(jié)果。一切都是相對而言的。
所以……
這唯一的好消息對我并不知道是不是真正的好消息。
之后姥爺在省會接受治療，治療癌細胞的腦轉(zhuǎn)移。有時媽媽陪著，有時姨媽陪著。有時打電話，還會聽說姥爺回了縣里的家進行休息。
那段時間我的學(xué)習(xí)也經(jīng)歷了一段時間的瓶頸期，很困難。不知道自己到底應(yīng)該做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要怎么做。有時候辛辛苦苦寫了兩節(jié)空堂的試卷，一對答案卻發(fā)現(xiàn)錯了好多，鮮紅的眾多的錯誤與修改，我看著那些因為計算出現(xiàn)的問題，那些明明思路很簡單可我就是想不到的題，那些真的很難可也不至于沒有思路的試題。
心里的無奈與無助不斷地升騰，可我又不能停下來，“學(xué)如逆水行舟，不進則退?！?p> 我明明已經(jīng)努力前進，都沒有成效，遑論停下歇息呢？
那時候總是在圖藝樓見到趙灣，我的心情很明顯得不好，整個人慌亂又焦慮，他不會哄人開心，我也并不接受他買的任何東西，哪怕只是一兩塊錢的東西。他總是在回家的路上陪我聊天，他嘴笨，又不擅長和人相處，縱使一顆心分分明明的是關(guān)心，可他無法徹底使我安心。說來也奇怪，有些事情講出來，反而覺得不是那么苦惱。
“我最近努力學(xué)習(xí)，可是總也得不到提高?！蔽液芫趩省?p> 趙灣從我手里接過杯子，“姐姐不要著急。如今都是基礎(chǔ)知識?！?p> “為什么我總覺得用處不大呢？”
“因為考試考研的是基礎(chǔ)之上的東西。只要姐姐堅持，即使現(xiàn)在沒有結(jié)果，以后也會有的?！壁w灣語氣堅定，微微低下頭來，想要看著我。
我捕捉到他的眼神，“假如以后也不會有好呢？”
可能是我的語氣太過委屈，表情太過幽怨，我看到趙灣的神情里流露出十分明顯的心疼，他伸手摸了摸我的頭，“你現(xiàn)在只要堅持下來！以后的事情以后再考慮?！?p>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對嗎？”我將他的手拍下來，“別摸我頭?！?p> “姐姐笑了?！?p> 我都沒有意識到，我笑了。也許他最初的目的，就是想要我開心吧。
“你媽媽呢？最近情況怎么樣。”我將書包背到身前。
趙灣愣了一下，說實話，有些時候我并不明白他到底為什么會突然愣住，或者明顯地吃驚。
“好多了。最近情況都很穩(wěn)定?！?p> “為什么你一臉震驚？我是不是不能總問你的媽媽？”在書包里摩挲的手停住了。
趙灣緊張地直擺手，“不是不是。當然可以問了，謝謝姐姐的關(guān)心。”
“好啦?！蔽腋?，“開玩笑?！?p> 我從書包里掏出一盒香薰蠟燭，“這是送你的。你和媽媽都可以用，這個有安神助眠的效果，我試過，感覺很好聞?？墒遣恢烙袥]有那么好的效果?！?p> 趙灣有點驚喜，小心翼翼地接過來，“我只是，只是沒能想到你還惦記著我媽媽的事情?！?p> 此時，趙灣已經(jīng)對我姥爺?shù)氖掠兴?，明白我的心情其實也是?fù)雜萬千。
思索片刻，趙灣又將蠟燭遞回來，“我不能要?！?p> “我專門買來送你的，收著吧！”我將他的手推回去。
“可是我每次也是特地買來送你的，你從來都不要。我也不好意思接受了?！?p> “啊……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