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人動。
他們都是為了這把彎刀而來,彎刀就在桌子上。
但卻依舊沒有一個人動。
只因請他們來的人是雨花石,而不是徐三。
徐三和雨花石本就是舊友,所以徐三找他幫忙,他很痛快的就答應了。
不光答應了,還把客棧里最好的一間屋子留給了他。順便也幫他發(fā)出了請?zhí)?p> 請?zhí)系娜艘捕际蔷艏氝x過的,既有丐幫幫主的女兒,也有臭名昭著的殺手。
徐三已然知道他們來此的目的,但他們還不知道徐三已經知曉。
即便請他們來到此地的人是徐三,他們也一樣不會動。
在這屋里的人沒有一個不是老江湖,老江湖對于“槍打出頭鳥”這個道理自然是清楚的很。
屋里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金步搖手中擺弄著酒杯,兩眼卻不離徐三桌上的彎刀。
青蛇郎君的臉已經從青綠慢慢的變得發(fā)紅,兩只小眼珠幽幽的放著綠光。
就連最耐不住性子的趙錢孫,也只是一遍又一遍的擦試著頭上冒出的汗。
他們都在等,等一個人坐不住,等一個人先開口。
終于有人動了。
那原本坐在屋角的年輕人,現(xiàn)在就站在徐三的面前。
他是個很好看的年輕人,眉目俊朗,身形高挑。手中還握著一把刀。
一把漂亮的刀,刀長三尺,鯊魚皮的刀鞘,犀牛角的刀柄。
徐三微笑。
這男子看看徐三,又看向坐在徐三旁邊的唐婉兒。
唐婉兒的臉色略有一絲蒼白,開口道:“大哥……”
原來這年輕人就是唐門年輕一輩中的佼佼者,唐婉兒的大哥唐小時。
唐小時淡淡一笑,道:“出來這么久,你總該回去看看的?!?p> 唐婉兒緊咬著嘴唇:“我……”
唐小時道看看桌上的彎刀,又轉過頭盯著徐三,緩緩的道:“你可知這世上的刀有幾種?”
徐三笑笑,道:“近十年來出現(xiàn)的就有不下百種,刀的形制和招式更是千奇百怪,變化繁復,其中一些招式甚至已經險怪詭譎到了一種令人不可思議的地步?!?p> 唐小時握刀的手變得更緊:“可是這兩百年來,無論是刀,還是刀法,最兇殘凌厲的都只有一種?!?p> 徐三微笑:“是?!?p> 唐小時道:“你知不知道是哪一種?”
徐三嘴角勾起,緩緩的道:“那自然就是‘綠楊煙外曉寒輕’?!?p> 唐小時道:“只要得到這把刀的人,都能夠成為江湖上名動一時的刀客。享盡無數(shù)的名望和財富?!?p> 徐三點頭:“可是他們最后也都死的很慘?!?p> 唐小時道:“這很公道?!?p> 徐三道:“不錯,這本就是再公道不過的事情。”
用刀的人,最終也會死在刀下,這本就是這個世界上再公道不過的事情。
唐小時道:“可是即便如此,還是有無數(shù)的人在追尋這把刀,渴望著能夠在江湖上闖出莫大的名聲?!?p> 徐三點頭:“是。”
唐小時道:“那你知不知道這把刀在哪里?”
徐三看著桌上的彎刀,笑著道:“這把刀就在這張桌上,就在你的面前?!?p> 唐小時看著桌上的彎刀,青青的刀柄,青青的刀鞘,還有隱藏在鞘中的刀身。
他握刀的手握的更緊。
徐三抬起頭,看著唐小時:“你為刀而來?”
唐小時搖搖頭道:“我為人而來。”
徐三道:“什么人?”
唐小時笑笑,道:“一個女人?!?p> 唐婉兒的神情略有一聲慌亂:“我……我過段時間會回去的?!?p> 唐小時嘴角微微勾起:“唐藍在哪里?”
徐三苦笑著搖搖頭:“我不知道?!?p> 唐小時微微一怔:“不知道?”
徐三道:“不知道,她殺死紅袖之后,我就再也沒有見過她。”
唐小時盯著徐三的雙眼,道:“真的沒有?”
唐婉兒的聲音略有一些顫抖:“真的沒有……她……”
唐小時看著唐婉兒臉上的傷疤,眼中充滿了憐惜又轉過頭看著徐三,眼神也隨即變得堅定:“婉兒她是我妹仔兒,你要好好待她?!?p> 說罷便轉過身,緩緩的走向門邊。
唐婉兒站起身:“大哥……”
唐小時并不回頭,只是擺擺手,淡淡的道:“有空要多回家看看?!闭f罷便閃動身形,消失在門外。
操刀鬼望著唐小時遠去的身影,微笑著道:“他可真是個好哥哥。”
青蛇郎君冷笑一聲,道:“我若是有個女兒,一定找他做女婿?!?p> 曲秀才看著坐在門口的操刀鬼,笑著道:“你不是已經有了女婿?”
青蛇郎君譏笑道:“我只嫌他太過粗魯,比不上唐大少爺?shù)陌變羧逖拧!?p> 金步搖撇撇嘴:“可惜他已經走了?!?p> 青蛇郎君道:“他若是沒走便如何?”
金步搖望著門外,道:“他若沒走我便嫁給他?!?p> 唐婉兒站在屋中,狠狠的瞪著屋中的眾人。
徐三輕輕的拉住她的手,柔聲道:“等事情都結束,我便陪你回蜀中去?!?p> 然后又轉過頭看著屋中的人,開口道:“各位為什么到這里來,原因我已知道?!?p> 沒有人答話,畢竟在這屋里的人,簡直沒有一個不是老江湖,老江湖不到必要時,是絕不肯開口說話的。
徐三說完了這句話也停了下來,目光盯著坐的最近的趙錢孫,然后一個個看過去,直看到坐在門口的操刀鬼,才緩緩道:“我是誰,各位想必也已經知道?!?p> 每個人都點了點頭,眼睛不由自主又往那把彎刀上瞟了過去。
徐三輕輕的撫摸著桌上的彎刀,忽然笑了笑,道:“這把刀的名號,大家自然也是識得的?!?p> 每個人的眼睛都睜大了,眼睛里全都充滿了渴望、企求、貪婪之色。
這屋里的每一個人都在緊盯著桌上的彎刀。
這本就是一把魔刀,魔刀自然會有一些魔力。
這把刀曾讓無數(shù)刀客聞風喪膽,也曾讓無數(shù)刀客趨之若鶩。
趙錢孫的胖臉上淌著汗,眼里放著光。
就連把鬼頭刀當做老婆的操刀鬼,也是一樣的貪婪和渴求。
徐三笑笑,道:“這把刀雖然在我手中,但我卻對它沒什么興趣?!?p> 趙錢孫擦試著胖臉上的汗,訕笑著道:“這刀……刀可是貴重的很,徐……徐三先生為什么……”
徐三笑笑,道:“就是因為它太有名,太貴重,所以我才不想要?!?p> 名聲往往也代表著麻煩,徐三并不是一個喜歡麻煩的人。
相比帶著一個麻煩生活,徐三寧愿做一個無名無姓的山野閑人。
所以他決定把這個麻煩甩給別人。
更何況天底下不知有多少人在掙著搶著想要得到這把彎刀。
畢竟在代表著“麻煩”的同時,它還代表著“高強的武學”和“世人皆知的名聲”以及“唾手可得的財富”。
對于江湖上的人而言,這是人人都想要得到的東西。
至少現(xiàn)在在這間屋子里的人,就沒有一個不想得到的。
徐三道:“各位既然想要這把刀,那便把它拿去?!?p> 趙錢孫滿臉堆笑,嘴巴都已經咧到耳根:“不知徐三先生有什么條件?”
徐三笑著擺擺手,道:“我只希望你們以后都別來煩我,就當我們從來沒在此見過?!?p> 眾人的眼睛睜得更大了,顯得又驚奇,又是歡喜,任誰也想不到他的條件竟是如此簡單容易。
青蛇郎君道:“徐三先生想要的就這么簡單?”
徐三淡淡的道:“我只希望你們能做到?!?p> 趙錢孫依舊訕笑著:“那是自然,當初若不是徐三先生,在下怕是要死在那獄卒的刀下。在下保證,我們這一群人一定會忘記今天在這里發(fā)生的所有事情,以后也絕不會再有人會找徐三先生麻煩?!?p> 曲秀才道:“徐三先生俠名遠播,我們高攀還來不及,又怎會找徐三先生麻煩?!?p> 一直坐在角落的天殘突然開口:“我們有九個人?!?p> 地缺道:“可是這刀只有一把。”
天殘道:“所以這刀應該給誰?”
徐三冷笑著道:“這與我無關,我只知道從現(xiàn)在開始這個‘麻煩’已不在我手中?!?p> 屋里便再一次陷入了沉默。
曲秀才笑著看看一旁的金步搖,又看看坐在一旁的青蛇郎君。
天殘地缺也收緊了琵琶的琴弦,耳朵豎的比剛剛更高。身體也坐的比剛剛更直。
操刀鬼的刀已經擦好,現(xiàn)在他的手正握在刀柄上。
青蛇郎君的眼珠瞪的更圓,但他也只是瞪了瞪眼珠。
趙錢孫的嘴唇翕動,但他最終也還是沒有開口。
沒有人愿意第一個開口,雖然他們每個人都想這把刀想的要命,但他們依舊不肯搶先開口。
不然的話,彎刀還未到手,“麻煩”就會先找上他。
靜,安靜。
整間大堂又再一次陷入了安靜。
徐三就只是微笑著看著屋里的人。
趙錢孫突然站起身,諂媚的看著屋里的眾人,開口道:“丐幫乃是天下第一大幫,金大小姐也是赫赫有名的女刀客,我看這刀不如就予了金大小姐吧?!?p> 他雖然在幫金步搖說話,但金步搖卻絲毫也不覺得感激。
非但不感激,反而恨不得把這胖子的舌頭割下來涼拌口條。
明面上他是在討好自己,實則是把“麻煩”都引到了她的身上。
所以她現(xiàn)在正狠狠的瞪著趙錢孫。
青蛇郎君冷笑一聲,道:“丐幫自然是天下第一大幫,不過嘛……”
曲老秀才瞇縫著雙眼,道:“不過什么?”
青蛇郎君道:“不過也都是些潑皮破落戶,專做些‘楔釘子’、‘街擂磚’之類的事情?!?p> 操刀鬼冷笑著道:“我看還不止吧,‘拍花略賣’、‘采生折割’之類的事情,丐幫可也沒少做?!?p> 曲老秀才道:“不錯不錯,丐幫號稱‘窮家?guī)汀?,可我看金大小姐這一身行頭怎么著也得二十兩銀子吧。”
金步搖臉色通紅,右手緊緊的握著自己的短刀。
做為一個刀客,“綠楊煙外曉寒輕”自然是做夢都想要得到的。
但現(xiàn)在恐怕也只能放棄。
但就這樣放棄未免也太冤枉了些。
所以她一面笑著講話,一面也握緊了手中的刀:“我畢竟也只是個女流之輩,所以這刀還是曲老秀才拿去的好?!?p> 在講話的同時,她的短刀也已經刺向了坐在一旁的趙錢孫。
這一刀來的很快。
她之所以被稱為“溫柔一刀”,正是因為她的刀極快――被刺中的人還沒有感受到痛苦,便已經失去了性命。
這一刀的確很快,就算是以快刀聞名的梅花刀康泰平還活著,也絕不會比她更快。
這一刀瞄準了趙錢孫的心臟。
“咔嚓~”
趙錢孫身下的凳子已經碎裂,他整個人都已經癱坐在地上。
原本就還未干的褲子,現(xiàn)在已經變得更加潮濕。
――若不是早上吃的不多,只怕連褲子后面也要變得潮濕。
刀尖已經貼到了趙錢孫的衣襟。
“咔~~”
刀尖飛起,在空中劃過一個并不優(yōu)美的弧度,然后掉落在旁邊的地面上。
刀柄還握在金步搖的手里。
――她自己也已經被人“握”在手里。
――趙權的手里。
趙權的一雙鐵手,現(xiàn)在正捏在她的脖子上。
鋼鐵更硬還是骨肉更硬?這個問題就連三歲的小兒也答的出。
“誒呀~”聽到聲響的雨花石忙從后院跑出,他看看屋內的眾人,又看看躺在地上的尸體,開口道:“死了?”
趙權冷笑:“死了。”
雨花石嘆了口氣,道:“還好我這里常年都備著棺材?!?p> 曲秀才冷笑著道:“她既然是丐幫幫主的女兒,自然也是乞丐,乞丐死了又何必用棺材?!?p> 沒有人回話,所有人都只是冷笑著看著他。
操刀鬼握著手里的鬼頭大刀,冷冷的道:“剛剛她說把刀給誰來著?”
青蛇郎君道:“我記得好像是曲秀才?!?p> 曲秀才苦笑一聲,道:“小老兒已不再年輕了,要了這刀也沒用,我看還是交給血雨門比較好?!?p> 青蛇郎君笑著道:“那自然是美事一樁――畢竟我靈蛇幫早在三年前就已經和血雨門結為盟友。就是不知道趙老板怎么覺得?”
趙錢孫陪著笑道:“在……在下覺得……甚好?!?p> 說罷又轉過頭看著操刀鬼:“在下一向做些小本的生意,日后還要請血雨門的兄弟多多關照。”
操刀鬼大笑:“趙老板本就與我血雨門有舊,自然是多多合作?!?p> 趙錢孫訕笑:“多謝多謝?!?p> 操刀鬼笑著站起身,道:“那在下可就卻之不恭了?!?p> 徐三笑著道:“我聽說操刀鬼可是把鬼頭刀當成老婆的。”
操刀鬼笑著道:“即便有了老婆,那也可以再討個小老婆。”
話還沒說完,操刀鬼突然一聲慘呼,整個人也像一團爛泥般倒下,眼淚、鼻涕、涎水?;旌现撗?,從他的七竅中緩緩的流出。在突然的一陣痙攣后,便不再動了。
地缺撣著眼窩里的灰塵,冷笑著道:“做決定之前,總應該問問我們楊柳枝的意見?!?p> 青蛇郎君緩緩的走到天殘地缺的面前,躬身施禮道:“那是自然,二位先生武藝高強,又是楊柳枝的首席,這刀自然是應該歸二位所有的。”
曲秀才道:“不錯不錯,我們之中,又有誰的武功能高的過天殘地缺二位前輩呢?”
在他說話的同時,青蛇郎君的兩只手也在緩慢的前伸著。
在他話音剛落的時候,青蛇郎君的雙手就已經伸到了天殘地缺的咽喉。
天殘地缺雙眼皆已盲了多年,一向靠的都是聽聲辯位的功夫。
無論是兵器的破空聲,還是旁人的腳步聲,就算是呼吸聲和心跳聲也都聽得一清二楚。
但憑借著緩慢的動作和曲秀才的掩飾,青蛇郎君足以躲過這兩個人的耳朵。
現(xiàn)在他的手就扣在天殘和地缺的咽喉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