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三苦笑一聲,看著百里春水,淡淡的道:“贏了我又有什么用呢?”
百里春水的胸口在劇烈的起伏:“自然是證明我比你強。”
“然后呢?”
百里春水一怔:“什么然后?”
“證明你比我強之后呢?你比我強又有什么用?”
百里春水緊閉著嘴,不知道該說些什么。
他一直所想的便是勝過天下第一飛刀張進酒,既然張進酒已死,那他便要勝過像張進酒一樣強的徐三。
勝過之后呢?勝過徐三之后他是否就是名正言順的天下第一飛刀,受盡武林眾生的敬仰,還是依舊像現(xiàn)在一般,被人壓著一頭。
或者……還不如現(xiàn)在過的快活?
這是他所不曾想過的。
很多人都是這樣,每天都夢想著爬到最高的那個位置上去。但坐在那個位子上的感覺是否舒適,是否能坐得安穩(wěn),卻從來不曾考慮過。
一陣風吹過,吹得地上的火堆“嗶啵”作響。
就在這時,破廟的角落里突然發(fā)出了一陣輕微的響動。
“嘎吱~嘎吱~~”
這破廟的的佛像旁邊本就停著一具棺材的,剛才進來的匆忙,徐三幾人并沒有在意。
很多人家有人故去之后,在從城里出殯,到棺材下葬的這段時間,會把棺木寄存在廟里,這叫“暫厝”。這本就是再正常不過的事情。
但一般暫厝都會選擇香火鼎盛的大廟,棺木更是要有專人照看,驅(qū)趕貓狗,清掃衛(wèi)生,誦經(jīng)超度。這破廟年久失修,就連屋頂?shù)耐咂捕荚缫哑扑槊撀洌衷趺磿腥税压撞臅贺仍谶@里?
更何況一般人家暫厝最久的也不過七七四十九天,而這口棺材上落滿了灰塵,上面的紅漆也早已脫落的斑駁不堪,顯然已經(jīng)在這里停放了很長一段時日。
那響動正是從這具破舊的棺材里發(fā)出的。
“不會是尸變了吧?!碧仆駜旱恼Z氣中充滿恐懼。
縱然行走江湖已有一段時日,但畢竟她還只是個年輕的女子,對于僵尸鬼怪這一類事物,還是充滿了本能的恐懼。
莫說唐婉兒,就是換了任何一個女子,在面對這未知的黑暗時,心里也會不由的升起恐懼和畏怯。
就連唐藍,現(xiàn)在也在死死的盯著那口棺材,生怕從棺材里鉆出什么可怕的東西來。
徐三看了那棺材一眼,苦笑著道:“莫不是真的遇上了什么不干凈的東西?”
“喵~”
一只腌臜瘦弱的瘸腿黑貓,突然從棺材上躍下,瞪著慘綠的眸子,蹣跚的爬到佛像的后面。
剛剛那一陣陣的響動,是不是就是這瘸腿的黑貓造成的?
不是!
貓已經(jīng)不在,但那棺材的響動卻并未停止。
莫不是真的遇上了走尸?
就在這時,那本就在不住顫動的棺蓋突然飛出,直直的朝著徐三四人飛了過去。
“啊呀~~”
這一下實在是徐三他們四人始料未及的。
就在那棺蓋飛出的同時,一陣濃煙也同時從棺材中冒了出來,瞬間便籠罩了破廟中的四人。
一般的毒煙都是在狹小的室內(nèi)空間使用,若是可以在連屋頂都沒有的破廟使用,那它的毒性可想而知。
伴隨著濃煙冒出的,還有一個漆黑的身影。
這黑影穿著一身漆黑的長褂,頭上帶著同樣漆黑的高帽,臉也是一樣的漆黑。
一雙同樣漆黑的手中,揮舞著一條長長的鎖鏈,看起來正是地獄里的無常惡鬼。
一縷青煙,被風吹過之后,那站在梁上的老貓突然倒下,抽搐萎縮……經(jīng)歷了那么多沒有任何人能忍受的痛苦和饑餓,它還依舊頑強的活著,可是這淡淡的一縷青煙,卻讓它瞬間化為了枯骨。
現(xiàn)在徐三他們四人就在這煙霧中。
濃煙漸漸散了。
這是殺人的濃煙,就連武林中著名的強人拳打南山張阿七也不曾避過。
這黑影還記得張阿七臨死之前,跪在地上卑微蠕動,苦苦哀求的場面。
無論是多么兇悍的英雄,在死亡的面前,也不過是一條卑微懦弱的可憐蟲。
看著那些可憐蟲痛苦的離開人世,本就是他最大的享受。
可這一次他失望了。
煙霧散去,徐三四人就那么靜靜的坐在地上,微笑著看著他。
他突然覺得自己就像一個被扒光衣服的處女,整個人都被毫無保留的暴露在了他們面前。
“湘西苗寨常家兄弟,黑白無常里的黑無常,是不是你?!?p> 徐三的聲音很輕,輕飄飄的好像剛剛的那一陣青煙。
但在這黑影聽來,卻好像是一座沉重的鐵錘,一下一下狠狠的敲擊在他的靈魂上。
“是。正是小人”這黑影漆黑的臉上,笑容僵硬,冷汗直流。
“你實在是不應該忘記。”徐三打了個哈欠:“這二位姑娘,是姓唐的?!?p> 湘西的巫蠱之術(shù)自然是厲害無比,但若是說起用毒,還沒有人能比得過蜀中的唐門。
“你既然來了,那么他也一定來了?!?p> “他……”黑無常的冷汗已經(jīng)滴到了地上。
“叮叮~~”
在聽到這一聲響動之后,黑無常原本僵硬的臉上,突然露出了一陣笑容。
那是滿意的笑容,是計謀得逞的笑容。
配合著他漆黑的面容,實在是詭異無比。
那煙霧雖然是殺招,但卻不是最后的殺招。
最后的殺招自然是那還未露面的他的兄弟。
――白無常。
他是可以從一個沒有人能看見的地方發(fā)出攻擊的。
即便是躲在對手身后,也還是會有被發(fā)現(xiàn)的可能。
但若是躲在地下,躲在黝黑的泥土里面,又有誰能看得到。
答案只有一個,那就是沒有人能看到。即便那個人是大名鼎鼎的徐三先生也不能。
他已經(jīng)準備好割下他們的頭顱去領(lǐng)賞。
但當他看到那青袍漢子充滿笑意的臉的時候,他知道,他失敗了。
“你為什么不出手?”徐三靠在佛像前,看著坐在一旁的百里春水。
“他們要殺的是誰?”
“我?!?p> “他們能不能殺了你?”
“不能,至少到現(xiàn)在為止還不能?!?p> “那我為什么要出手?”
白無常正在努力的掙脫這身上的鎖鏈和木枷,黑無常也是一樣。
那本是他們用來鎖別人的,曾經(jīng)被他們鎖過的七百二十六個江湖高手,沒有一個能掙脫的。
但現(xiàn)在被牢牢地鎖在里面的,卻是他們自己。
這場景看起來實在是有些可笑。
一個人若是被自己的成名武器所打敗,那豈不是荒唐又可笑。
白無常看著徐三的雙手,搶先陪著笑道:“鐵索是他的,木枷也是他的,就連追魂奪命煙也是他的,和他相比,我不過就是個挖洞的土狗。”
徐三依舊笑著看著他:“可你這條土狗,卻比他可惡的多。他不過是放放屁,你卻害得我沒鞋子穿。”
徐三的鞋底已經(jīng)不見,只剩下一雙沾滿泥土的鞋面,滑稽的套在他的腳腕上。
在白無常從地下伸手握住他雙腳的一瞬間,徐三便驟然躍起,伸手制住了這躲在地下的勾魂使者。
被拉著雙腳還能躍起,那他的鞋子自然是要遭殃的。
好在這破廟離鎮(zhèn)子并不遠,所以沒過多久,徐三便有了一雙新的鞋子。
“我實在是沒想到?!碧仆駜嚎粗烊?p> “沒想到什么?”徐三正用力的咀嚼著嘴里的燒雞。
他們此刻正坐在小鎮(zhèn)上一間不知名的客棧里,和一桌豐盛的酒菜做著斗爭。
“沒想到我們能走的這么快,能在一夜里走完一天的路程?!?p> “人的意志力本就是很奇特的?!毙烊呀?jīng)吃完了整整一只雞:“尤其是在逃命的時候?!?p> 唐藍道:“你以前經(jīng)常逃命嗎?”
“不經(jīng)常,但是之前逃過一次?!?p> 之前那一次,當然就是被呂樂公陷害追殺的那一次。
“更何況,這種事情學起來實在是容易的很。”
“很容易?”
“當然?!毙烊o自己斟了一杯酒:“至少比學趕車容易。”
“你為什么還要跟著我們?”唐婉兒轉(zhuǎn)頭看著坐在一旁的百里春水。
百里春水看著面前的酒菜,開口道:“我和他還沒有比試過,更何況,我也很想去鳳凰臺,去見見當年名動天下的彩鳳青鸞鳳棲梧。”
“徐三先生。”
一個粗重的男聲在門外響起。
“我們家主人請您去一趟?!边M來的是個高大的中年壯漢,豹頭環(huán)眼,滿面虬髯。如此一個威猛的漢子,現(xiàn)在正彎著腰站在徐三面前,滿面笑容。
百里春水道:“你們家主人是誰?”
那大漢聲若洪鐘:“家主正是彩鳳青鸞鳳棲梧。明日便是他大婚的日子,家主已備美酒三千擔,特地讓我來請徐三先生?!?p> “鳳棲梧要結(jié)婚?”徐三不由的嚇了一跳,一口酒沒咽下去,嗆得直咳嗽。
那大漢道:“是,婚禮就在明日?!?p> 唐婉兒道:“你們又是怎么知道我們在這里的?”
“此處已離金陵不遠,鳳凰臺方圓百里之內(nèi)的消息,我家主人都是了若指掌的?!蹦谴鬂h態(tài)度雖然謙恭,但話語中卻充滿了得意:
“更何況……”
“更何況什么?”
“更何況主人交代過,就算是找遍天涯海角,也一定要請徐三先生來的?!?p> “好,好?!毙烊樕弦琅f笑著,話語中卻充滿苦澀:“我總以為他這一輩子都要‘妻無’了,卻沒想到他明日竟然要結(jié)婚。這實在是一個天大的好消息?!彼A艘幌拢值溃骸案螞r我本就要去找他的?!?p> “請上車吧?!币惠v寬大的馬車已經(jīng)停在了客棧門口,相比之前唐藍租來的那一輛還要豪華的多。
這一覺徐三睡的很踏實,因為他知道鳳凰臺的馬車上絕對是全金陵最安全、最舒適的地方。
鳳凰臺上鳳凰游,鳳去臺空江自流。
吳宮花草埋幽徑,晉代衣冠成古丘。
三山半落青天外,二水中分白鷺洲。
總為浮云能蔽日,長安不見使人愁。
寬闊的長江就那么洶涌又壯闊的從山下流過,好似一條披著金鱗的巨龍,浩浩湯湯的涌動著奔向遠方。
一行行白鷺在夕陽下飛過,漸漸的飛向天與水的邊緣。
鳳凰臺就坐落在這江邊的鳳臺山上。
明黃色的瓦,在夕陽的映照下,顯得格外的明亮奪目,好似黃金所鑄成的一般。
朱紅的立柱和門窗上精心雕刻著各種精美的裝飾,一方方漢白玉所鋪成的長階上,一個個仆從正在為了明天的婚禮忙碌著。
彩綢已經(jīng)掛好,燈籠也已經(jīng)挑起。
就連院子里的梧桐樹上,也都扎著大紅的綢帶,仿佛連他們也要沾一沾新人的喜氣。
唐婉兒一直很好奇,名動江湖的彩鳳青鸞鳳棲梧,究竟會是一個什么樣的人。
不光唐婉兒好奇,就連唐藍和百里春水也同樣好奇。
并不是每一個大俠都像說書人口中那樣長身玉立,面目俊朗,英俊瀟灑,卓爾不凡的。
徐三就不是,他只不過是一個長相平凡,身材也同樣平凡的年輕漢子。
張進酒也不是,他活著的時候也只是一個瘦削落拓的中年男子,終日咳嗦個不停的癆病鬼。
就連神秘莫測的唐門掌門,也不過只是一個身量不高的廬州漢子,和那些隨處可見的廬州男子沒什么區(qū)別。
此刻鳳棲梧就站在門口,等待著他們的到來。
但是當他們見到鳳棲梧的時候,不由的還是有些失望。
憑借一手青鸞彩鳳劍名震江湖的彩鳳青鸞鳳棲梧,不過只是一個瘦削的中年漢子而已。
雖然他穿著很華貴的服裝,帶著精美的發(fā)冠。但卻掩蓋不住他臉上的疲憊和空虛。
蠟黃的臉上,一雙混濁呆滯的眼睛就那么凹陷在眼眶里,顴骨高聳,好像兩座小山丘。灰白的胡須就那么肆意的生長著,努力的遮蓋著他發(fā)青的、干裂的嘴唇。
雖然他不過才四十二歲,正是一個男人最有魅力的時候,但他的頭發(fā)胡子卻都已經(jīng)變得灰白,好像七八十歲的老翁一般。
現(xiàn)在他笑了,因為他看見了他的朋友,徐三。
徐三卻不忍看他。
他實在無法接受,當年那個意氣風發(fā)的劍客豪俠,現(xiàn)在卻被疾病和鴆毒折磨成現(xiàn)在這個樣子。
更何況,當年的事情一直是橫在徐三心里的一個結(jié)。
徐三并不總是瀟灑的,尤其是在面對這種事情的時候。
“徐三,你來了?!兵P棲梧伸手拉住徐三。
“我……”徐三感受到老友的手上毫無氣力,心下不由的一陣難受。
“你還在為那件事,不愿面對我嗎?”
徐三不說話,只是低著頭看著自己的腳。
“其實你根本不必這樣的,那本就不是你的錯?!兵P棲梧拉著他往院里走:“雖然手上的功夫廢了,但是可以靜下心來,鉆研一下經(jīng)史子集。更何況只是廢了雙手,又不是廢了所有的武功。”
徐三還是不說話,就任由這虛弱的漢子拉著他。
唐婉兒三人也都跟著走了進來,雖然這病弱的漢子并沒有給他們多么熱情的招待,但他們并不覺得難堪。
能進這院子,對于很多人而言都已經(jīng)是莫大的榮耀了,更何況是被鳳棲梧親自迎進來的。
“你的劍呢?”鳳棲梧突然發(fā)現(xiàn)了什么。他瘋狂的盯著徐三,從頭盯到腳,又伸出手瘋狂的尋找著。
徐三各種武藝都差不多有所涉獵,而且很多都練的非常不錯。
比如他的飛刀,就足以和當年的天下第一飛刀張進酒一較高下。
但他最擅長的,是劍。
“我已經(jīng)很久沒有用過劍了。”徐三喃喃的道。
“唉,你呀?!兵P棲梧嘆了口氣,做為徐三的老友,他實在是熟悉徐三的性格。
雖然看起來灑脫不羈,但骨子里卻偏執(zhí)孤僻。
既然劍曾經(jīng)傷了他的朋友,那他就不再使劍。
“你等一下?!兵P棲梧轉(zhuǎn)身走向內(nèi)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