刀鋒四起（下）
一陣嘶鳴聲打破了這個寂靜的世界。一大隊人馬，足有一百來人停在針葉林外。針葉林三面均有一座高聳云霄的冰山，雖說這針葉林方圓五百里，可這龐大的冰山卻絲毫不顯得渺小。
山上積雪終年覆蓋，經(jīng)過風(fēng)化，奇跡般地都成了“刀”的形狀。三面自然生成的“冰山刀”，使得這片針葉松林更加壯觀，也增加了這些人的信心。想來那無極刀葉定是在這針葉松林中。
車廂珠簾挑起，明月仙子依然黑紗蒙面，是因為鬼錯嗎？怕這個自己最恨的人看到自己的容貌？她望著一望無限的松樹林，高聳云霄的冰刀山，滿意地笑了。她輕吁了一口白氣，笑道：“鬼谷門徒確有過人之能，這種巧奪天工的極景也唯有他們能找到?！惫礤e已清瘦了很多，眼眶深陷，眼珠死灰黯淡，連蒼須都顯得憔悴，昔日那飄逸神采的面容全然不見了。幾個月來心靈痛苦的折磨，竟可一改從前的江湖奇人。明月仙子望著鬼錯，幽幽地道：“這兩個月來，你沒笑過，也沒說一句話?！惫礤e依然不語。明月仙子轉(zhuǎn)過目光，冷冷地道：“這里可有人來過？”
領(lǐng)頭騎士恭身道：“這里沒有腳印，毫無疑問，我們是第一批來此處的人?！惫礤e忽淡淡一笑，笑中含有鄙夷之色。
明月仙子似乎并未瞧見，她微微一掃雪地，道：“傳令下去，兵分五路搜索松林。注意，各路之間只可隔一里之距。”一百人在她輕描淡寫的一句話之下，自動分成五隊，在茫茫大松林尋找那傳奇的刀葉。
樹林中的寒冷，更是令人難以忍受，每深入一里，溫度降得十分明顯。這一百人已深入了一百四五十里，任他們功力多么深厚，衣裘多么暖和，絕大部分人已忍受不住了。明月仙子已不是那冷如淡月的神情了，她很清楚，一旦強迫進入，恐有全軍覆沒的危險。她望著鬼錯，冷冷地道：“你不想我埋骨于這深林之中吧！”
鬼錯眼中的神情已不是任何言語可以形容，有酸有苦，有痛有憐，有愛有悔，更有無奈……終于，他黯然道：“那三座高聳云霄的冰刀山峰，是無極刀葉生長的能源，若老夫沒有猜錯，無極刀葉應(yīng)在三座山峰的重心部分。”明月仙子一抬頭，便望見了冰刀山峰，略一估計，重心部分還在前方十里之處。她當(dāng)機立斷，命五路人馬退回林外，不許任何一人踏入半步。僅由她、鬼錯，還有那位頭戴八角斗笠、手持風(fēng)斷長刀的蒙面之人繼續(xù)深入。
三人又已深入五里，此時，松針已細如牛毛，地上嚴冰覆蓋。鬼谷神功本就在江湖中堪稱一絕，這林中嚴寒，鬼錯倒還能忍受。明月仙子呼吸雖然有些急促，但臉色與平常無異，可見她功力已達到出神入化的境界。那戴斗笠的浪人步伐卻也穩(wěn)定，只是握刀的手更緊。
鬼錯突然問道：“如今我們?nèi)艘咽峭拦策M退，這位仁兄尊姓大名可否相告？”
明月仙子得意地笑道：“他是一個沉默寡言的人，也是一個武功絕高的人?！?p> 鬼錯瞥了蒙面人一眼，緩緩道：“這幾個月我一直在想，你是用什么武功殺死‘開山斧’杜十軒的。”
明月仙子咯咯地笑起來，然后問道：“你想出來了嗎？”
鬼錯黯然道：“你怎么會《偷丹連天大悲賦》？”《偷丹連天大悲賦》乃是武林七大秘技之一。然而，七大秘技在江湖一直都是個傳說。因為武林中只有聽過，江湖中卻從未出現(xiàn)過。
明月仙子冷笑幾聲，道：“奇怪嗎？難道你沒有聽過那首詩？”詩？鬼錯曠世奇才，他怎會沒有聽說過那首詩？那是一句很平常的詩：嫦娥應(yīng)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
中秋月圓，天上人間，盼歡合，長相私守。廣寒宮殿，惟有嫦娥，后悔不已，棄后裔，奔月去。滄海桑田，斗轉(zhuǎn)星移，回首間，已是蒼穹。煙鎖重樓，其心幽幽，夫歸來兮，歸去兮，無怨尤。
明月仙子便是月中的嫦娥，她會《偷丹連天大悲賦》的確是情理之中的事。只是這《偷丹連天大悲賦》近乎魔咒，一旦被魔咒纏住，便教人迷失心志，任由擺布，什么瘋狂的事情都能做得出來。做的時候也許全然不覺，可一旦清醒，你就會痛苦，會絕望。然而，杜十軒卻只有遺憾，因為他永遠不會清醒，永遠都不會明白。
忽然，左面不遠處有“吃吃”的踩雪聲傳來。鬼錯嘴角終于現(xiàn)出一絲微笑，明月仙子驚愕地瞥了鬼錯一眼，隨即冷喝道：“誰踏進這一帶，誰就死！”那頭戴八角斗笠，蒙面之人霍然轉(zhuǎn)身，循聲而去。雖在這奇冷的林中，他腳在雪面一滑，遇樹迅疾繞過，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鬼錯駭驚之余，一道亮光倏地在腦中閃現(xiàn)，心中陡然雪亮，他急聲道：“這是風(fēng)斷，一定是四大刀客之首的風(fēng)斷！”明月仙子目光凜冽，冷然不語。鬼錯嘆息道：“原來那婦人真的是風(fēng)斷的妻子……”
明月仙子冷笑道：“這不是你關(guān)心的事，你來是助我尋到無極刀葉的，也是尋你徒兒的性命。”
鬼錯搖了搖頭，緩緩道：“生死由命，我鬼谷門人對生死早已看淡，鬼丫頭的生死，并不是讓你挾我來此的理由?！?p> 明月仙子“哦”了一聲，冷冷道：“那是為什么？”
鬼錯直截了當(dāng)?shù)氐溃骸耙驗槟?，我不想你越陷越深，越錯越遠?！?p> 明月仙子目光一沉，厲聲道：“哼！無論我是對或是錯，還得要時間來證明，但你已做錯，這是事實！”
鬼錯搖搖頭，痛苦地閉上了眼睛，哀聲道：“這是我一生所做唯一憾事，卻未想到因此給武林同道帶來浩劫?！惫礤e說這話時，松林那邊傳來刀劍相擊聲，隱約還有婦人的哭叫聲。
明月仙子目光一寒，怒聲道：“你明知有人搶先我們一步為何不做聲？”話聲中，人如月光飛了上去。鬼錯見她在雪地中有此身法，內(nèi)功也必定深厚，心中不知是喜是憂，只得茫然跟上。
眼前情景，令人大驚！那蒙面之人刀勢如虹，快若閃電，每一刀似帶著無窮的殺氣，正與一陰眉沉目的老者斗在一起。這人赫然是四大刀客之一的水血。風(fēng)斷的妻子卻已暈倒在樹角下。
鬼錯深吸了一口氣，望著明月仙子，急道：“這人不是風(fēng)斷是誰？一個身懷六甲的婦人，在這樣寒冷的樹林中，如何受得了？”明月仙子似乎無動于衷，只是盯著水血二人。鬼錯又厲聲道：“他與你有何冤仇？非要害得他一家人都死在這里？娥兒，惻隱之心人皆有之，一個還未出生的嬰兒，讓他胎死腹中，這有多殘忍，你知道嗎？”可“嗎”音方逝，她飄然而上。雙掌如同織云仙女，上下翻飛，水血側(cè)面各大要穴盡被她的掌影籠罩。
而風(fēng)斷似乎已然麻木，想不到名震天下的一代刀客竟被人控制了神智。這無異于是一個謎，也許這個謎只有風(fēng)斷自己可以解。但是，他神智雖受控，可他的刀卻絲毫沒有減慢，刀光已幻成一個光球，一刀已發(fā)，刀影未散，另一刀又出，頓時場內(nèi)形式刀刀相接，招招相扣，影影相連的局面。水血驚叫一聲“聚光刀”，但他也是刀中霸主，大吼一聲，手中的刀已幻出了漫天的血光，溶入光球之中。明月仙子瞅準時機，纖掌猛攻向水血背部要害之處。
就在這時，另一條人影身子凌空躍起，瞬間掠到水血身旁，左手驕指電點而出，封住那翻飛的掌影。右掌一推，迫得明月仙子飛退回去。明月仙子剛一落地，鬼錯喝道：“娥兒，你怎不明白爹的心？爹只是……”
“你不是我爹！”明月仙子惱羞成怒，她橫眉瞪著鬼錯，此時，若是目光也可殺人，他便早已死了。她恨聲道：“你永遠對不起我娘?！惫礤e一怔，怔立住了。半餉，他凄然道：“娥兒，我……”明月仙子冷哼了一聲，一字一字地道：“你以為你還得起嗎？”鬼錯身子一震，充血的目光凝注明月仙子。
忽然，明月仙子目中光芒閃動，眼角含笑，那笑容是那么靈動、縹緲，不可捉摸，卻又是那么清柔、嬌美，攝人魂魄。鬼錯的目光盯在了那雙美麗的眼睛上，不一會兒，整個人像是木頭人似的呆住，臉上落寞的神情漸漸消失，眼神也變得越發(fā)空洞。很快，他便像一頭木樁倒在雪地里，不動了。
明月仙子望著鬼錯，半餉，才吁出一口氣。她抬頭環(huán)視四下，猛地發(fā)覺風(fēng)斷、水血竟又深入林中一里，刀聲遠遠傳來。明月仙子微微昂首，眼角一瞟，身影一閃，抓起風(fēng)斷的妻子，循聲奔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