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娘去世，小黑便到城里開了一家餛飩店
還記得上學時最愛吃小黑的餛飩，賣相好，調(diào)料是家里的祖?zhèn)髋浞?，不必說絲滑清香的口感，每次塞的滿滿的餡更是讓我回味無窮，“小黑，其他店都有賣餛飩的，怎么就你的餛飩這么好吃”我邊吃著餛飩，邊口齒不清地和小黑說著話，“嗨，這祖上傳下來的手藝，方圓百里都飄香！”看著我狼吞虎咽的模樣，小黑擦了擦滿是汗的臉龐，笑了笑無論三伏酷夏，還是九嚴寒冬，小黑都會準時到店里開門，每每這時，外邊便站了一群留著口水的食客，等待那一陣陣不清自來的飄香
“香，香得我牙都要掉了”在他的店里，總是會有這樣的聲音，那一大碗餛飩絲毫不含糊，“不好吃不要錢的啦”小黑總是露出他那憨厚的臉，大聲地對著來往的每一個顧客叫喊，這時無論是誰的臉上，都會露出一絲久違的笑容，“那就給我來一碗不好吃的行不”上學時期，讀書到實在厭煩的時候，來一碗小黑的餛飩，總是會讓我的心情重新回歸到正軌，小黑的餛飩，儼然成為了我對家鄉(xiāng)的一種記憶
后來到學校工作了，小黑的餛飩也逐漸被淡忘，這不，趁著假期，我又回了老家一趟，這一次，就是沖著小黑的餛飩而來
小黑的店里人煙稀少，絲毫沒有五六年前的那種樣子，我心中滿是詫異，“小黑，來一碗餛飩，特大碗的那種”，小黑眼睛里纏著血絲，慢慢悠悠地從后臺把那碗早已做好的餛飩端出來，臉上寫滿了失落
從來沒有見過小黑這副模樣，印象總小黑總是笑嘻嘻地從后臺把一碗噴香的餛飩給端上來，一邊賠著笑臉，一邊用抹布擦去身上的汗水，感覺不到勞累，有的只是對顧客的忠誠與謙恭
“怎么了小黑”我見小黑不說話，關(guān)切地問道，“怎么今天的人這樣的少，這可不像是你的店啊”，小黑默默地拉了張椅子坐下，緩緩地和我講述了他的事情
小黑的女兒叫安安
今年他女兒第三次參加高考，分數(shù)又是恰好超過二本線幾分，根本沒辦法報好學校，小黑的女兒學習特別認真，但她可能真的不是學習那塊料，小黑女兒學習起來那是叫一個沒日沒夜，可成績就是不見提高，這不，今天又把自己關(guān)在家里，心情一差就開始摔東西不說話，這可咋整，小黑說這話時臉上滿是烏云，一改過去那憨厚開心的樣子，小黑的不快還體現(xiàn)在他的餛飩里，我看著那原先又大又好看的餛飩，現(xiàn)在變得干干癟癟的，像是被擠光了水分的抹布，一口下去又苦又澀，根本無法下肚，我拍拍他的肩膀，“沒事，我去給你做做思想工作”女兒也是挺要強的，沒能考上心儀的大學，堅決要留下復讀，，可小黑覺得女兒真就那么點能耐，再怎么去復讀也是白搭，只能是給家里邊浪費錢浪費時間，況且上學通塔得給女兒做飯洗衣，女兒什么時候才能長大，每年的學費也是高的嚇人，“這孩子怎么說她也不聽，唉，要是她娘還在的話，還不得給氣壞嘍”小黑長嘆了一口氣
“自己幾斤幾兩心里就沒點數(shù)嗎，浪費自己的額青春，真是，老這樣耗下去也不是辦法，萬一將來形勢又發(fā)生了變化那還不得氣死”其實也真不是小黑嫌累嫌煩，實在是看著女兒每天上放學回家那一臉疲倦的樣子，再怎么說也是自己的孩子不是，看著都心疼，于心不忍，大不了自己再多奮斗幾年，多攢點錢把自己的養(yǎng)老金給賺夠了，減輕一點孩子將來的負擔，也千萬不能看見這都累成啥樣了，家里家外都是小黑一個人在操持，這些年來那確實是挺辛苦的，一會小黑的話也不無道理，有吃苦的精神和毅力是好事，可也不能在一棵樹上吊死不是，想當年我班上也有個復讀多年的學生，現(xiàn)在年齡比老師還打，坐在同一個教室里，大家都是一樣的學，甚至可以說大家都是一樣的努力，這也很正常，可他最后成就就是比不過班上的同學，最后退學回家種田，以前我還有一同學，雖說成績不是非常好，最后考了一個二本院校，可因為學的是醫(yī)學專業(yè)，最后混的也還不錯，現(xiàn)在在某某市醫(yī)院里當主治醫(yī)師，那月薪也過萬啊，也沒覺得這張本科學歷虧待了他什么，好吧，花式這么說，可人人心里都有一桿秤，只要自己的成績配不上自己的努力，或者說，感覺自己的成績配不上自己的努力，那可就得去復讀，就得把自己往死里壓榨，這也很正常，可以理解，可也要從實際情況出發(fā)不是，“這些話你得跟我那寶貝女兒說去，跟我說有啥用啊”小黑擺了擺手，示意我閉嘴，又是一碗餛飩下肚，打了幾個飽嗝，便繼續(xù)聽小黑說道說道自己家里的情況，小黑老婆走的早，女兒是他一手帶大的，可女兒就是不跟小黑親，天天哭著喊著要找媽媽，長大了也是這樣，這讓小黑頗感煩惱，家里頭也不富裕，整天送女兒上學都還是那輛破自行車，盡管女兒一再告訴小黑她已經(jīng)成年了不需要他整天送她上學，可小黑哪里放的下心啊，咱就這一根獨苗苗，萬一上學路上出了啥事這怎么跟她母親交代啊，小黑這人也挺倔的，硬是要堅持送女兒上放學，那輛破自行車也是騎了一年又一年，就是不肯換，女兒說，你實在要來接我也可以，只是你來接我的時候，給我停遠些好不，這一點小黑也表示理解，畢竟同班同學都是坐著什么寶馬奧迪來上課的，也沒見著誰騎一輛破自行車來上課，多丟面兒啊，女兒這個年紀，可千萬不能讓人看不起嘍，自尊心強著呢
“你說咱工資也不高，供女兒上學，每天能夠吃飽穿暖就已經(jīng)很不錯了，可女兒為了能在學習上領(lǐng)先別人那么一兩步，非得報個什么補習班，我天，一學期的學費就夠我喝一壺的了，還要請什么家教，一個小時就得好幾百，小康家庭過的日子嗎？我現(xiàn)在是連房租都快交不起的人了，每天還得加班加點，我容易嗎我”小黑說這話的時候，臉上布滿了烏云
走復讀這條路，每年的結(jié)果是真不好說，拿不準每年的試題的難易程度，有人說一難大家難，一易大家易，可總有些人就是喜歡鉆研難題，有些人就是擅長抓牢基礎(chǔ)，那也很正常，這句話一聽就是老師或者家長說的，哪聽見有學生這樣描述高考的，當局者清，旁觀者迷啊，也不是咱在讀書，咱沒資格發(fā)表評論呢
我想也是，現(xiàn)在的教育投入這么大，所謂萬般皆下品，惟有讀書高，要是進入什么重點，名牌大學，那以后真是不用努力就可以飛黃騰達，那別人企業(yè)的高管都直接到學校去請你，沒畢業(yè)可能都將你簽走，據(jù)說現(xiàn)在企業(yè)都是將985和非985的學校的簡歷分開放，離開時只帶走985的學校的簡歷，其他的直接扔進垃圾堆，這就是現(xiàn)實，這就是生活的殘酷，別無他法，終身大事，可耽誤不得，“王哥兒呀，這事兒你可得給我出出主意，要不上我家去把我家那位小祖宗給說動了，怎么也得讓她今年去上大學，老這樣留在家里，我可吃不消”我開玩笑似的拍了拍小黑的肩膀，包在我身上，“讀書，那是一個人一輩子的事兒，別人再怎么說，那也是提提建議和意見，最后路該怎么走還得看自己的選擇，在這之前得先有一個大方向，要不然萬一最后的選擇讓自己不滿意，那還不得回過頭來怪我，明明是當初你叫我這么選的，可最后呢？要是我當初怎么樣怎么樣那就好了，我最怕聽到的就是這話，就挺難的你知道嗎，我不敢誤人子弟，你還是另請高明吧”“你就別謙虛了，”小黑打趣似的說道，“我們同學里誰不知道你現(xiàn)在混得最好，在機關(guān)里當干部，那可比我們這些平頭老百姓強多了”我實在推辭不過，答應去小黑家里做做思想工作，順便拜訪一下老屋
從餛飩店出發(fā)，開車一個小時才到小黑家，真是無法想象小黑每天是怎么樣早起貪黑又披星戴月的往返于兩家之間的，那破自行車一蹬就要掉鐵銹的那種，真是難為他了，“家里也沒啥裝飾，隨便坐坐”，跟小黑這么多年的老同學了，也沒跟他講客氣，進門就抓起一個蘋果吃，“你先坐著，我去把安安叫出來”安安，是他女兒的小名，“嗯”我一邊應承著，一邊環(huán)顧了一下小黑的房子，小黑的家挺小，客廳里擺下一張大餐桌就已經(jīng)非常的吃力了，家里有兩個臥室，小黑敲了其中一間的門，“喂，安安，快出來，你王叔叔來看你了，快出來見人啊”屋里面老久沒聲兒，末了，里面?zhèn)鞒鲆痪?，別煩我，我現(xiàn)在正在復習呢，小黑見女兒不配合，就繼續(xù)喊，“你王叔叔讀書多，學識高，讓他來指導你豈不是更好，何況家里來了客人，你不去見人也挺不禮貌的不是，快出來，再不出來我要生氣了啊”門吱呀一聲開了，走出了小黑女兒的身影，竟然還是一身校服，一根派克筆就像黏在手上似的攥得緊緊的，頭上還繞了一圈必勝的絲帶，
作為一個女孩子，真是難為她了，看樣子是下定了要再來一年的決心了，哎，這孩子，跟我當年一樣的倔，讀書啊，就是要出人頭地，否則就是白讀，安安極不情愿地坐到我的旁邊，我倆坐在沙發(fā)上，她也不看我，腦子里也不知道在想啥，“你得叫人啊”小黑一臉埋怨似地說道，“算了算了，先談?wù)乱o”，“你覺得今年高考發(fā)揮地咋樣啊，”
我首先發(fā)問，“發(fā)揮的根本就不好，這根本就不是我的實力，你等著，我今年一定要考985或者是211，否則我不走了”我淡然一笑，又問道，“那去年呢”安安說這話的時候，嘴唇都激動的發(fā)抖，“去，去年那次真是失誤，我當時太緊張了，你知道的，大腦一片空白，這一次我真的……”安安嘟起一個小嘴，便不說話，我知道接下來的最后一個問題便可以攻破她的心里防線，“那前年呢，那那些你所經(jīng)歷過的模擬考試，全市統(tǒng)考呢”于是我這樣問道，她的眼神飄忽，手腳也變得不自然起來，忽地垂下頭去，便不再說話，“我，我是真的想考好，你們就再給我一次機會嘛好不好”我看到她的眼眶一下充滿淚水，她那懇切的眼神中也充滿了請求，我知道她所認識的許多同學今年都上了那些重點和知名院校，都是些什么985211工程的大學，還發(fā)朋友圈相互慶祝，安安必是看著眼紅，要是以后同學聚會的時候，別人隨口問一句你是從哪個學校出來的，安安肯定搭不上話來，就挺難的，年輕人的攀比心理在此刻展現(xiàn)的一覽無遺，或許這才是她失敗的真正原因，“事實上高考并不一定要考上那些好院校才有好發(fā)展呀，你比如說我有一個同學，他是從二本院校畢業(yè)的，現(xiàn)在混的也還可以，他月薪比我年薪都多，現(xiàn)在在BJ買了幾套房子，你說BJ那房子，貴不貴”“可我現(xiàn)在想要的不是那些利，那些錢，我現(xiàn)在就得讀個好大學，我不能讓別人看不起我不是，我真的……”我意味深長的拍了拍她的腦袋，“這一點你以后就會明白的”，“人活這一輩子，不就是為了這活得好，活得有水準嗎，重榮辱，重得失，以后再社會上生活久了，無論你是怎么樣的水平，只要有經(jīng)濟實力，那就是有面子，沒有人敢看不起你，總有人想要擠兌你，這也很正常，關(guān)鍵在于你自己能不能擺脫這種束縛，保持一顆平常心去面對，多大點兒事兒啊不是，你連這個坎都過不去，那以后人生的大風大浪多了去了，你又要怎么應對，你還不得絕望啊，你要記住的是，無論什么時候，主宰你的命運的永遠不是其他人，不是你的上司也不是你的同事，也不是那些飛黃騰達在你之上的人，而是你自己，只要你看得起自己，就沒有人看不起你知道了嗎”安安若有所思的走進了書房，小黑還想說什么，我擺了擺手，讓她自己一個人靜一靜吧，好好想一想，把人生的問題想明白嘍，再來做決定
后來安安沒有再去復讀，小黑家的餛飩店又開張了，還是原來那個味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