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清寒,陰云層疊,大雪紛紛而落,如銀沙,如鶴羽。
銀裝素裹,云霧繚繞。
柳玉嬋猛吸入一口涼氣,劇烈咳嗽。
“小姐,可是不舒服?”
突兀的聲音在她身后響起。
柳玉嬋迅疾回身,就要扼住那抹細(xì)嫩的脖頸,卻在瞧見對(duì)方容貌的一剎那,驀地僵住——
“荷香,怎會(huì)是你?”
話音落,卻又是一怔。
素白纖長的手指劃過喉管,沁涼的寒意,帶起絲絲顫栗——她的聲音……
清越,清甜。
如泉吟山谷,嬌花浸蜜。
饒是她竭力鎮(zhèn)定,也壓不住眼底的驚恐,伸手撫上臉頰——
沒有刀疤,沒有血污。
細(xì)膩溫潤的觸感,恍惚不真實(shí)。
荷香還當(dāng)是自己不討喜,有些低落:“奴婢沒找到連翹……”
從前都是連翹服侍小姐的,小姐也更喜愛爽利潑辣的連翹。
今日不曉得怎么了,一進(jìn)園子,連翹就不知跑哪兒去了。
柳玉嬋目光投注在瘦小年幼的荷香身上,只覺喉嚨發(fā)緊。
荷香幾歲就入了柳府,跟在她身邊。
旁人都說孟如煙這個(gè)繼母待她如何如何的好,惟有荷香會(huì)在無人時(shí),悄悄提醒她多加小心。
可柳玉嬋被那對(duì)母女蒙蔽,總也聽不進(jìn)。
荷香的一片衷心,反成了她的催命符,在柳玉嬋嫁李胤堯前,就猝然夭折。
“那……奴婢再去找?!?p> 柳玉嬋伸手,攥住了荷香細(xì)弱的腕子,力道大的令她生疼:“小姐?”
迎著荷香驚嚇不解的目光,柳玉嬋掩下無邊無盡涌來的懊悔,盡力笑的溫和從容,“不必尋她,你跟緊我,就好?!?p> “那小姐快步些,要遲了……”荷香壓下心頭那絲古怪,立在她身側(cè)。
遲了……是去哪里要遲了?
目之所及,玉樹瓊枝,仙閣樓臺(tái),一片冰雪琉璃世界。
園林雪景有些眼熟,她卻想不起這是哪里。
京中的園子,大多是大同小異的。
柳玉嬋不知眼下是什么境況,這是何地,又是何時(shí)。
甚至,她是還活著,亦或……已入地府輪回處?
不容她細(xì)問,曲徑回廊傳來雜亂細(xì)碎的說笑,柳玉嬋下意識(shí)拉起荷香避到假山后。
沙沙的踩雪聲,越來越近。
言談打趣,也落在了假山后的主仆耳中。
“盛府辦宴也是奇景了,昔日冷清的什么似得,府中唯二的姑娘幾乎從不參與京中交際。今兒的宴,還是皇后身邊的姑姑來操持?!?p> “何止太后,東宮也派了人來?!?p> “太子妃不是病的很厲害,還操心一個(gè)小小的賞梅宴?”
“京中貴女悉數(shù)前來,這宴還???”
“好姐姐快告訴我……”
“明年就是秀女大選之期,這是要提前相看各家淑麗了。”
幾女漸行漸遠(yuǎn)。
柳玉嬋目中癲狂嗜血,渾不覺長甲已崩斷于山石之間。
竟是這一日!
滔天恨意,令她險(xiǎn)墮入心魔——
就在今日,她被推落水,被污失貞。
李家家破人亡,恰逢秀女大選,柳家絕口不提婚約之事,欲選女入東宮——太子妃久病無子,柳家權(quán)重,這被挑中的女孩兒,自是奔著太子妻位去的。
孟如煙怎不為柳玉溪謀劃一番——二房的柳玉媖也是豆蔻韶齡,妍麗嫵媚,刁蠻任性的她,豈會(huì)甘于人下。受了幾句挑撥,便將柳玉嬋推落冰湖……
爾后,柳玉溪再演一出“姊妹情深”的戲,出面揭穿二房的“陰謀”,歡歡喜喜入宮參選去了。
借刀殺人不臟手,若非自己就是局中人,柳玉嬋都想為這對(duì)母女拍手叫好呢。
賊老天,你也覺虧欠我太多,竟許我重活一遭兒,來報(bào)前世遺恨?
她失于柳玉媖之手,卻也不會(huì)忘了背后運(yùn)籌帷幄的孟如煙、柳玉溪!
既已知先機(jī),豈能平白放過。
如此一出大戲,她便替她們唱下去。
戾氣鋒銳,邊上的荷香無來由一抖,小聲道:“小姐,該登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