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越獄（四）

　　空氣都更加寒冷，殺氣四溢。

　　黃北和蘇暮槿已經(jīng)騎乘了一段時間，他身上只剩一把短匕，一把長刀，再沒其他武器，而眼前的人——

　　“到此為止?！彼潇o的聲音包含憤怒。

　　“蘇青伏?！秉S北說出了這個男人的名字，“你怎么回來了？”

　　“剛進(jìn)乾州就看到大火，見那火好似從牢中燒起，”蘇青伏自言自語道，“果然，你還是沒有死心，如今你不僅要越獄，還要毀我大牢，還要——”他拔出長劍，發(fā)出清脆的銳響，“把暮槿奪走??？”

　　黃北默不作聲，他腦子轉(zhuǎn)得飛快，思考如何帶著昏迷的蘇暮槿逃離。他自問，我的體力已經(jīng)不夠了，若非這馬，恐怕是一千里都難以走到，而眼前這位怒火正旺的獄長，殺我恐怕只是彈指間的易事。

　　那就拼了。

　　黃北不等蘇青伏反應(yīng)，猛踹馬腹，馬嘯著沖向蘇青伏。

　　蘇青伏早就怒發(fā)沖冠，黃北竟然還敢挑戰(zhàn)現(xiàn)在這個狀態(tài)的他。他不由分說，拔出長劍變向黃北心臟刺去。黃北早有準(zhǔn)備，他將蘇暮槿擋在胸口。

　　果然，蘇青伏停下了劍。

　　黃北賭贏了，但現(xiàn)在還沒結(jié)束，黃北要做的不只是擋下一次攻擊，若是蘇青伏憑借內(nèi)功繞到他身后，他必死無疑，因此他需要做更多的事情。

　　黃北趁著黑夜，將手中的短匕飛速扔向蘇青伏左半邊。蘇青伏左眼不便，沒有意識到黃北的舉動。匕首在空中旋轉(zhuǎn)，大風(fēng)的呼嘯聲遮蓋了它的動靜，直到那短匕即將刺進(jìn)蘇青伏的左臂，他才意識到身下有一個閃閃泛著晦光的暗器。

　　他持劍的右手好不容易才停下刺向黃北心臟的動作，如今來不及回防，不過這并非唯一的出路，他左臂繃緊，內(nèi)力匯聚，匕首打在他的手上，被內(nèi)功輕而易舉地彈開，碎成兩半。

　　“果然……”黃北趁蘇青伏防御的瞬間駕馬狂奔，他聽到身后傳來的匕首破碎聲，明白這種雕蟲小技是沒法讓蘇青伏受傷的，即便如此，他還是帶有一絲希望。

　　蘇青伏悠然地調(diào)轉(zhuǎn)馬頭，黃北身下的那匹馬只是普通旅人的普通客馬，無論如何都跑不贏他身下這匹血汗獅馬。

　　品名為血汗獅馬，血取其赤紅的毛發(fā)，獅取其纖長的，在陽光下會翻出黃光的鬢毛，這馬只有大尚帝國認(rèn)可的武人才能擁有，日行千里，不知疲憊，極其稀有。

　　黃北回頭看著，蘇青伏身下仿佛是道紅光，在黑暗中向他突襲而來。

　　寒冷的夜風(fēng)在黃北耳邊，撕裂的生痛。他捂住蘇暮槿的耳朵，害怕她因此感冒。

　　事已至此，唯有最后一種方法。黃北回想往事，那時的他還是個血氣方剛的青年，從師三從方掌門方謝約莫一年有余……

　　“師傅，你為何有膽敢稱自己能號令三仙？”黃北一邊單腳立在石子上，一邊問道在一旁無所事事的師傅方謝。

　　方謝沒有頭發(fā)，腦袋光溜。有人說他出過家，不過到底如何，他從沒有說過，仿佛是個沒有過去的人。他雖然沒頭發(fā)，但有一飄逸長胡須，在風(fēng)中飄飄若仙。

　　“哼，”方謝輕聲嗤笑，“那三仙也是凡人修煉而成，他們能成，我自然可以，還能比他們更強?！?p>　　“師傅，徒兒游歷江湖，高人隱于市，不計其數(shù)，師傅又怎——”

　　“你小子不就想套老夫功法，”方謝看穿了他的意圖，“別跟我拐彎抹角的，你還嫩著?！?p>　　“嘿嘿，”黃北撓撓腦袋，“師傅說的對?！?p>　　“告訴你也無妨，”方謝這樣說道，好像這功法只有他能掌握一樣，“我沒想好名字，它也不需要名字，說來簡單，就是犧牲壽命，換來力量的膨脹，直到壽命終結(jié)?！?p>　　那時的黃北不明白師傅所謂的犧牲壽命換來的力量有多么強大，他更關(guān)心——

　　“那壽命都沒了，還怎么成仙？”

　　“仙是壽命是無窮，用有窮換無窮，豈不是劃算至極的交易？”方謝說道。

　　“那師傅能告訴我怎么讓壽命變成力量嗎？”

　　是??？怎么讓壽命成為力量？黃北絞盡腦汁地回憶，師傅方謝到底說了什么，他只能想起他那雙干癟的嘴唇在一張一合，但聲音呢？他在說什么？為什么我什么都記不起來了？

　　就是如此簡單。

　　這是方謝的最后一句話。

　　“黃北——”蘇青伏的呼聲把他拉回了現(xiàn)實，“納命來！”

　　“蘇青伏！你敢？你知道暮槿在哪嗎，你這一劍下來，她的命能活下來嗎？！”黃北摟住蘇暮槿，不讓后面的獄長看到她的具體位置。

　　“沒事，我慢慢殺你，一點點，淺淺地刺進(jìn)你那雙肥油的身軀?！碧K青伏冷笑道，“你已經(jīng)無路可逃了，我勸你把脖子伸好，我給你個快活！”

　　蘇青伏幾乎要同黃北并肩了，他已經(jīng)能拿準(zhǔn)蘇暮槿的位置，可以開始肆無忌憚地進(jìn)攻了。

　　他長劍揮動，從前方攔截住黃北，黃北沒有坐以待斃，他抽出大刀，和蘇青伏的劍抵在一起，在夜黑中滑出轉(zhuǎn)瞬即逝的火花。但這種防御是前途黯淡的，蘇青伏進(jìn)攻的力量在那，無論是黃北手中那劣質(zhì)的刀具還是黃北本身，都沒有能力擋住一次又一次強悍的劍攻。

　　蘇青伏通過手中的劍也感受到，黃北的那把大刀要斷了。

　　“差不多了，結(jié)束掙扎吧，”蘇青伏將全身的內(nèi)功集中到劍鋒，直取大刀身，“斷！”

　　大刀斷裂，鐵屑飛舞。

　　黃北被強勁的內(nèi)功震顫，身下的馬兒都瘸了一下。

　　“死吧，黃北！”蘇青伏狂笑道，眼前再也沒有東西能阻擋他的進(jìn)攻。

　　黃北內(nèi)心大喊不妙。忽然間，就在蘇青伏長劍即將碰到他身軀的一剎那，他感到一股熱量從丹田涌出——這是內(nèi)功的感覺！

　　他來不及細(xì)想，自己已經(jīng)六年沒體會過內(nèi)力流過身軀的快感，他很想靜靜地坐在一處，慢慢體會流淌全身的溫暖，不過現(xiàn)在不是感受的時間，不是思考為何自己能重獲內(nèi)力的時間，他必須擋下蘇青伏這一劍，否則必死無疑。

　　內(nèi)功聚掌，掌心迎劍。

　　黃北真地接住了蘇青伏狂氣洶涌的一劍。

　　蘇青伏瞠目結(jié)舌，沒想到過自己的攻擊會被抵擋。他和身下的血汗獅馬被反力沖擊，一下被推開到數(shù)米遠(yuǎn)。

　　“黃北，你？！”他第一個想到的是，黃北隱瞞了他六年，在這六年里都假裝自己沒有內(nèi)功，任人欺辱，不過——不對，他猛地擺腦，若是這樣，他的目的是什么？就為了今日帶蘇暮槿逃出大牢？那時間也對不上，蘇暮槿是在他入牢后一年才出生的，他黃北還有這樣的先見之明？

　　“蘇青伏，沒想到吧？”黃北桀驁地笑道，“老子的內(nèi)功回來了！”雖然不是全部，他對內(nèi)功的控制也生疏了，不過內(nèi)功在九死一生之時回來，說明天不滅他，老天不想收他這賤命一條。

　　“你……你做了什么……”蘇青伏毫無防備，接下黃北的進(jìn)攻后感覺右手麻痹。

　　黃北以爆裂般的掌法在江湖小有名氣，現(xiàn)在終于有內(nèi)功護(hù)體，他不再忌憚，左手抱住蘇暮槿，右手翻山倒海似地向蘇青伏擊出眼花繚亂的掌。

　　蘇青伏好像看到了無數(shù)個手掌，形成一個巨大的網(wǎng)面，向他身軀撲來。

　　“可惡。”蘇青伏咬牙切齒，縱身從馬背跳起，躲過這些致命的進(jìn)攻，那血汗獅馬就沒這么幸運了，百掌過去，立刻變成一團(tuán)肉泥，慘叫都沒發(fā)出。

　　“師……父？”蘇暮槿微微睜開雙眼，眼前的黃北是她從未見過的。

　　他意氣風(fēng)發(fā)，身輕如燕，掌疾如風(fēng)，連蘇青伏都敗在下風(fēng)。

　　“暮槿，待我把這廝殺了，我們就去淮正村！”他喊道。

　　“不是先去郭家村嗎？”

　　“對、對，郭家村?！秉S北心里一驚，沒想到這丫頭記得這么清楚。

　　“你們今天，誰都別想走！”蘇青伏吐出口鮮血，他緩口氣，重新擺好架勢。方才他因驚愕而沒能擋住黃北的進(jìn)攻，不過論實力，他還在黃北之上，失利只是暫時的。黃北也明白這點，他早就不是當(dāng)年那個愣頭男兒，早認(rèn)清江湖中有贏家就有輸家，有強者就有弱者，他不是最強，就必然要懂得退讓、懂得逃避，如今自己要速戰(zhàn)速決，盡量重傷蘇青伏，若能同蘇暮槿一起逃跑最好，若不能……那也罷了！

　　長劍對掌，黃北因為只能用一只手，沒能接住這一下。

　　“師父！”蘇暮槿用力想掙脫黃北的左手，可她實在是全身無力，仿佛被什么東西抽干了一般。這就是體力耗盡的感覺嗎？她不甘心地想到。

　　“沒事，暮槿，我可以，”黃北右手抓住蘇青伏的長劍，“我可以帶你逃出去的?！?p>　　“讓我下來！師父！快！”蘇暮槿明白自己在拖累黃北，但黃北沒有放手。

　　“別動?！秉S北冷靜地說道，“你下來又能如何？蘇青伏目的在你，你不能被他抓回去?！?p>　　“我……”

　　“別唧唧廢話，”蘇青伏將長劍插入泥中。

　　這是他以前面對那幫匪徒用過的招式，蘇暮槿記得清楚。那長劍會向右邊虛晃，實際直插人的另一側(cè)，她看準(zhǔn)方位，大喊道：“師父小心，頭右！”

　　蘇青伏嘖了一聲，直接停下了手中的動作，說道：“暮槿，別礙事。”

　　“我不會讓你殺黃北師父的。”蘇暮槿鏗鏘地說道。

　　“由不得你?！碧K青伏展開了新一輪的進(jìn)攻。

　　黃北雖然有些力不從心，不過還是擋住了每一次的進(jìn)攻，不僅如此，他還在盡可能地破壞蘇青伏的長劍。

　　“黃北，你真是——”蘇青伏也聽到了這陪伴他多年的長劍的呻吟，他憤怒到大腦一空，居然被黃北擊中了右肩，飛出數(shù)米，泥土被趔開了花。

　　黃北的掌是招招致命，蘇青伏右肩的疼痛立刻擴(kuò)散到整只手臂，他的五指握不住長劍，啪嗒一聲，長劍落到了地上。

　　黃北不再糾纏，翻身上馬，逃之夭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