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王守田建議趙竑去田家莊買布的時候。
一匹快馬進了田家莊,到了田府門口,下來一個文質彬彬的夫子。
田府的門人看見他,連忙跑進去通報。
“我的田大老爺,您現在可是架子大了,我鄭某人來了想見你一面還得在門口等著。”
這位夫子站在門口,小廝攔著不讓他進去,他只好在門口大聲嚷嚷。
看來這位鄭夫子跟莊主田老爺是故交,不然的話,他也不會這么放肆。
“混賬東西,瞎了眼了,連鄭先生也敢攔著。鄭先生是誰,那是史相爺的高參,別說是我這小小的田府,就是皇宮大內,鄭先生想進那也沒人能攔著。”
田家莊的莊主田有糧田大老爺,不知他是聽了門人的傳話,還是聽到了這位鄭夫子的嚷嚷,反正他是來了。
不光來了,他還說了一大堆不咸不淡的話,當做是對鄭夫子的回禮。
“田老哥可真會說笑,要是說相府,我進出自由我不否認,你說皇宮大內,那我可進出不得。別說是我,就是相爺沒有里面貴人傳話,他也不敢隨便進啊?!?p> 鄭夫子邊說便給田有糧作揖問安,田有糧也隨之還禮。
“鄭先生,大廳里請吧?!碧镉屑Z說完,又吵著院子里吼道,“來人,上好茶,有貴客!”
“田老哥,實不相瞞,此次前來是相爺特地安排,有要事相商?!眲倓傋ǖ泥嵎蜃颖阒比胫黝}。
“先生,請喝茶。”
這時,小廝端上茶來。
鄭夫子嘗了一口,這茶甚是苦澀,他差點沒吐出來,不過今天他是有要事相求的,所以不能抹了田有糧的面子,硬是給咽了下去。
“鄭先生是真君子啊,這么苦的茶竟也能一飲而盡?!碧镉屑Z說,“今年江浙大旱,糧食歉收,磁窯停產,織機停鳴,就連山上的茶樹也因為缺水,凈是些枯枝老葉,我大宋向來暢銷南洋的瓷器、絲綢、茶葉,今年的江浙一帶都斷貨嘍。”
“此次前來,也正與此事相關。”鄭夫子略加思索,“相爺已經安排籌劃,從四川、湖廣調撥糧食、布匹,以解江浙之危。”
“從四川、湖廣調撥,路途遙遠、耗費頗多,算下成本至少得翻一倍,不過目前情形也只能如此,江浙一帶實在是已五糧可糴。”田有糧感嘆一聲,“這也能怪我那姐夫時運不濟,剛接相印,老天爺就跟他開了個這么大玩笑?!?p> 不錯,丞相史彌遠與田有糧本是連襟,所以,田有糧稱史彌遠姐夫。
“不過,”鄭夫子語調一轉,“遠水解不了近渴,目前臨安可用之糧已撐不過三日,為避免街市恐慌,相爺是一直頂著天大的壓力將糧價穩(wěn)住。怕的是糧價飆升,民心不穩(wěn),給韓賊余黨可乘之機,煽動輿情借機拉丞相下馬。”
“鄭先生說的是,我跟丞相乃是至親,一榮俱榮一損俱損,丞相下馬,韓賊一黨定也饒不了我?!碧镉屑Z說,“丞相若有什么吩咐,我田某人定當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眼下這江浙全境,恐怕也只有田老哥您能幫上忙了,”鄭夫子捋了捋自己的山羊胡,“相爺是要借您那五十萬擔糧食以解臨安燃眉之急。”
“這個……”
田有糧略有猶豫,心里想這五十萬擔糧,我可是兩貫一石花了雙倍價錢從江浙百姓手中糴來的。
原來,去年為了反對韓侂胄北伐,史彌遠特地安排田有糧高價從百姓手中糴糧,目的就是讓韓侂胄征集不到足夠的糧草。說是安排,但史彌遠沒有給田有糧一分錢,這五十萬擔糧可是花的他自己的真金白銀。
田有糧也不想做賠本賺吆喝的買賣,但實在沒有辦法,因為他跟史彌遠的連襟關系,韓黨一派的人都瞧不上他,干啥都不稀帶著他,他也只有跟著史彌遠這一條路。
原本以為史彌遠成功之后會給他點補償,可到頭來官沒撈著,爵位更是沒戲,買糧食的差價不給補上,甚至連句噓寒問暖的好話都沒捎過來一句,這典型的兔死狗烹??!
就在自己為這五十萬貫的虧空焦急上火之際,蒼天顯靈來了場百年難遇的大旱,糧價飆升一二十倍,偏偏就在這個時候,他史彌遠又盯上了自己。
田有糧越想心里越不舒服,原本以為有了史彌遠這么硬的關系,兒子田洪讀完國子監(jiān)之后能一步高升,沒想到現在還只是中書省下一個九品的文書。五十萬貫,我整個田家莊千多口人,一人一個九品都花不了這么多錢。
“當然,相爺知道這糧是您去年花雙倍價錢糴來的,所以特許戶部以兩貫一石買入,”鄭夫子笑嘻嘻地講道,“此外,相爺知道一年一來糧食肯定有損耗,所以特從相府支出五千貫以補貼田老哥的損失?!?p> 田有糧一聽,心里又窩了一肚子火,好不容易盼來糧價飆升,指望著狠發(fā)一筆橫財,現在竟讓我原價讓出,還好意思給我五千貫補貼,我田有糧是缺那五千貫的人嗎。
若不是摻和史彌遠的那攤子破事,用這一百萬貫買些絲綢茶葉運到南洋一倒騰,獲利起碼五倍之上。
看來,找連襟得小心啊,我田有糧現在是騎虎難下嘍。
“相爺還說了,希望田老哥要以朝廷安危為重,不要學那些無恥奸商,趁著大旱借機撈財。屆時,定會有不法之徒借機誹謗,陷丞相于不仁不義之地。”
鄭夫子這個意思是,田有糧作為丞相的連襟,你要是借機斂財,肯定會有人說背后是丞相的指使,借機將丞相拉下馬。
田有糧豈聽不懂他的意思,沒辦法誰讓自己攤上個這么在乎自己名節(jié)的親戚呢,其實,說他是在乎自己的官位才更準確。
“鄭先生的意思,我明白,姐夫的難處我也能體量,但凡能做到的,我田某人定當萬死不辭?!?p> 田有糧說話的時候,左手托著下巴,牙疼了小半年,前些日子剛剛好,今日一聽糧食要被征走,一下子又捉急上火,牙齒痛得厲害。
“不過,”田有糧又說,“犬子田洪現在只是個九品文書,實在是愧對先祖?。 ?p> “這個田老哥放心,此番回去,我定當將老哥誓死追隨丞相的決心以實相告,定保令郎連升三級。”
鄭夫子只是丞相府的幕僚,無職無權,他不過是替田有糧寬寬心,讓他乖乖地把糧食交出來,先解了臨安之危再說。
“有鄭先生的這句話,我就放心了?!?p> 田有糧心里想,總算是有件讓人感到點兒舒坦的事了。
但他卻不知,田洪的九品文書是史彌遠親自安排的,原因就是田洪是他的外甥,如果官職稍微高點,難免招來韓賊余黨的誹謗。
一句話,自從踏上史彌遠這條船,田有糧還真沒賺過一分錢,竟是倒貼銀子了。
要不是有田家莊的這萬畝良田,他田有糧早就垮了。